诚如岳乐所料,马仲英打的就是趁夜炸开堤坝泄干太平城外护城河的心思,过了戌时,白天没有行动的楚军终于动了,一直守在城墙上的图海看的分明,大约有一千余打着火把的贼寇直奔堤坝所在的北城方向而去,图海不敢怠慢,连忙派人向在城门楼宿营的岳乐汇报。
岳乐以满清亲藩之尊尚且在城头守夜,胡守义和张朝礼等绿营将官哪里敢下城,在听到城上的官兵示警后,就连忙从休息的窝铺里钻了出来,恰巧撞上了刚刚出门的岳乐。
岳乐却是大惊失色,只来得及喝了声:“不好,贼寇恐怕是想炸开北城堤坝,快点兵,随本王出城挡住贼寇,”然后便亲自提着刀火急火燎地往北城方向跑去。
岳乐之所以能猜到马仲英的意图,其原因就是当年大清军攻克广州之战,清廷平南王尚可喜也是用炸坝泄洪法,破掉了广州城外的护城河,此战乃是尚可喜平生最得意之战,常常拿出来对满洲王公贵族吹嘘,岳乐也曾听过。
明永历四年,建奴寇广东,兵临广州,虽然最开始是李成栋化妆成明军突入城内,然当时广州守军犹有三万,李成栋所部也只控制北城一小段区域。
而尚可喜正是连夜挖掘了金子湾,然后用木板和沙袋填平了护城河,清军方才一举突入城中,现在楚军连夜奔袭城北,不是想炸开堤坝又是什么。
但岳乐的反应终究是迟了,在他刚刚抵达北城城楼的时候,护城河连接姑溪的堤坝处就迸发出勐烈的火光,接着就是两声震耳欲聋的爆响传来,原本如同一潭死水的护城河就是响声大作,大水如泄洪般直朝姑溪河涌去。
“快,快,传令各军戒备!姑溪堤坝被炸开了,想来他们马上就要填河。”
岳乐脸色大变,急忙趴在城门垛口处,借着城上的火光朝城下看去,入眼处,只见那护城河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下降,那哗哗的水流声令他心乱如麻。
这刻岳乐第一个念头就是带着人去和贼寇拼命,可是这黑灯瞎火的,谁也不知道贼寇有没有在城外布置伏兵?
思量再三,岳乐还是克制住了出城决战的想法,毕竟护城河的水位虽然下降了,但终归还是有积水的,伪明军一时半会也不能把河给填平了,遂开口说道:“传本王令谕,所有炮兵、火铳兵、弓箭手戒备,一旦贼寇开始填河,就给本王狠狠地打。”
楚军大营内,马仲英也下达了进攻的命令,要求所有的火炮和火铳兵做好准备,只待河水淌尽,就立即开火压制城楼上的清军,以掩护炮灰军填河。
夜静谧的可怕,只那不断的流水声令人心惊,谁都知道,一旦水声渐止,真正的攻防战就要来临。
水往低处流,随着太平护城河的水位不断下降,那哗哗的水流声也越来越小,这是因为姑溪河原本就有积水的缘故。
大约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也就是天刚刚放亮的时候,太平护城河的水流声终于平缓下来,根据守在河边的士兵观察,原本深不见底的水位已经只剩两尺左右。
“填河!”
一直在前方总督战事的李汉明断然下令,早就被押解出大营的炮灰兵立时在楚军的监督下,跳进了挖好的壕沟内,然后顺着壕沟往护城河方向前进。
年长的老满洲拿着袋子卖力地装填着壕沟两侧的土方,交给年轻的炮灰兵手中,然后一袋一袋地往前传递着。
尽管知道太平城内的守将就是他们的安亲王爷,但所有的炮灰兵依然都很卖力,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如果自己不快点帮大明兵把前面的护城河填平填满,他们的下场会是什么?
想要活命,动作就得快,扔沙袋的时候尽量不要露头,保住性命的概率还是很大的,相反,如果抗拒大明兵,现在就得死,炮灰兵的觉悟很高,因为只有尽快替大明兵填平护城河,那大明兵才能更好地攻击太平城墙,将守在城内的清兵绞杀干净,唯有清军死干净了,他们才会摆脱炮灰的命运。
明军想要填河,城上的清军自然不会轻易地让明军把城下的护城河填满,就在第一批的炮灰兵探出身形朝护城河内扔沙袋的时候,太平城上就响起密集的铳炮声,还有无数箭失破空的声响。
一个接一个抱着沙袋的炮灰兵在直起身子后,被铺天盖地的铳炮打成了马蜂窝。但他们身后的炮会兵却继续向前,以无惧死亡的姿态抱起沾满同伴鲜血的沙袋狠狠地朝前面的护城河内扔去。
“为了活下去!”
无数的炮灰兵挺身向前,和当年他们驱使的汉人炮灰兵所想的一样,这护城河只有两丈多宽,反正死的人也不一定是我,只要能熬到填平护城河的那刻,自已就能多活一天。
“这些满洲的败类!他们难道忘记了他们身上流的是满洲人的血液吗?他们为什么甘愿替卑贱的南蛮子卖命,他们为什么不反抗,他们疯了吗?”
图海现在很迷茫,他不知道这些同胞是怎么了,宁可死在自己人的铳炮下,也不愿意去和驱赶他们的尼堪决一死战,若是他们在这个时候反戈一击的话,大清军再趁势出城,说不定还能救回几个。
岳乐眼中几欲喷火,指着城下不断冒头扔沙袋的炮灰兵歇歇底地嘶吼着:“他们没有疯,他们只是在挣命,快让将士们开火,快让将士们开火,只有他们死干净了,咱们才能守住太平,快开火!”
“嗻……!”
图海也知道岳乐说的不错,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容不得他有半分怜悯,不是他们死,就是太平城内的守军亡,为了活下去,为了可以继续奴役该死的尼堪,他决不能心软。
在强烈的求生欲下,炮灰兵前仆后继,成片成片地倒在城头上清军的火力下,后面来不及运输沙袋的炮灰则将一具具倒在血泊中的同伴卖力地推下护城河,甚至那些未死的伤兵也被他们无情推下,丝毫不在意同伴凄厉的哀求。
楚军大营前的将台上,马仲英面色冷峻地望着无数的炮灰兵被楚军士兵赶进壕沟,对于这些炮灰兵的死,他根本不在意,他只在乎前方的太平城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