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里河东入海,
五千仞岳上摩天。
遗民泪尽胡尘里,
北望南都又一年
东番、禾寮港。
年仅三十八岁的大明延平王郑经眺首北望,眼神中满是不甘和无奈。
作为郑成功的继承人,他无时不刻不想着率领部下打回大陆,恢复郑氏在福建的基业,甚至恢复汉家的江山,而且这二十年来,他至始至终都是为了这个目标努力。
尤其是吴三桂反复后,郑经更是先后拿下了漳州、泉州、潮州和惠州四府,势力达到了鼎盛,谁曾想形势却急转直下,耿精忠和尚之信先后反复归清,明郑不得不放弃沿海四府,退回台澎金厦门,吴周势力在独木难支之下,更是一路溃逃回云贵,于今年年初丢陷了国都昆明,这令本就势单力薄的明郑顿时陷入孤立无援的窘境。
虽说广西龙门岛传来消息,说马宝第五子马仲英于去年率军杀入广西南部,并先后拿下了南宁和琼州等地,还击败了伪清部署在两广的驻军以及辅国公平度所部的两万兵马,同时反正归清的平南王尚之信也再度叛清,而且马仲英还迎回了永王殿下。
但郑经丝毫提不起一丝继续反攻福建的心思,连续的战败,早就磨平了他早年的雄心壮志,尤其是总制陈永华病故后,心底那最后一丝野望也消弥于无形。
“藩主,东番虽广,然台风肆虐,不足屯养;厦门丸城,奚堪屏障?且海澄失守后,金厦已经暴露在清军兵锋之下,前者杨总镇和王副将曾传书承天,今两广俱乱,臣以为当再起大兵西进,如此纵不能破贼,亦能牵制清军,使其不敢尽力南下。”
见郑经破有些郁郁寡欢,一心反攻福建的中都督刘国轩不由劝慰起来。
刘国轩字观光,福建省龙岩市长汀县人,于永历八年投至郑成功麾下,从军之后便展现了卓越的指挥才能,并参加了明郑和伪清之间的历次战役,至如今已经是郑军中数一数二的军事统帅,去岁施明良作乱,阴图捕拿郑经向清廷请降,便是刘国轩洞察先机,并出兵粉碎了施明良之乱,因此更得郑经信重。
“以吴周势强,尚不是伪清陆师对手,区区一个马仲英能翻的起什么风浪,至于尚之信,不过是个首鼠两端之辈,咱们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海澄既失,为免不必要的伤亡,还是传令守军撤出金厦二岛吧!”
郑经长叹一声,他从军征战十数个寒暑,输赢且不论,战略眼光还是有的,吴周已经灭亡,十数万清军立时就能东奔,此前杨延迪传信,说马仲英手中兵马不过一万余人,即便是他们打赢了平度,又怎么可能是十数万清军主力的对手?
“这,若放弃金厦,那东番外围就只剩澎湖一处了,据福建那边消息,清廷自前年开始就一直在打造水师战船,并调长江水师提督万正色和总兵林兴珠至福建,一旦其水师练成,必然渡海来攻,若不守金厦,澎湖岂不直面清军兵锋?”
刘国轩没想到郑经在海边盘亘了这么久,竟打的是放弃金门、厦门这两个明郑在大陆仅存的两个战略支点的心思,心中更是大急,语气不免加重了几分。
“金厦乃是孤城,倘若清军采用围点打援之计,我军岂不是被清廷牵着鼻子走,自姚老狗至福建上任以来,海禁是越发的森严,福建沿海百里范围内全是无人区,咱们在内地根本筹不到粮,东番这边又年年欠收,人心浮动,哪有力量为两座孤城和清军消耗?”
冯锡范却不同意刘国轩守卫金厦的战略,当然他并不是不想守金门和厦门,而是从实际情况综合考量的,吴三桂反复后,明郑数次大规模北伐,虽然取得一定战果,但却耗尽了这些年的积蓄,而且苦心训练的陆师几乎损失一空,如今只剩下水师两万七千人,还有一万陆师守在金厦,东番总人口不过二十万,根本不足以和占据中原的清廷打消耗战。
“藩主、冯将军、刘将军,既然清廷厉行迁界禁海,咱们何不另辟蹊径,南下吕宋,若是击败盘踞在马尼拉的佛朗机人,咱们不光能获取吕宋的钱粮,还能扩充我大明的疆土。”
琼州军水师力量薄弱,不敢捋佛朗机人的虎须,但明郑的水师却是东南海域巨无霸的存在,即便是陆战屡战屡败,但左军统治颜望忠和前军都督杨祥等人对海战依然是自信满满。
因为就目前而言,明郑依然拥有五百余艘海船,而且还有两百多艘大型鸟船,在颜望忠、杨祥等人看来,有这样的力量,打只有十几艘西夷战舰的佛朗机人,其实就和玩差不多。
冯锡范却制止道:“吕宋乃黎国埠头,其地并无所产,况年已纳贡桅船,今若征之,有三失;一是师出无名,有失远人之心。二是残扰地方,得之不足吾臂指。三是得之不可守,有鞭长莫及之势。况且在东番年来安守,诸夷和睦,岂可妄兴无益之兵。”
“这……!”
颜望宗等人不说话了,当然他们并不是不能,而是不敢反驳,因为冯锡范是郑经亲卫出身,当年郑成功薨逝后,明郑爆发了郑成功长子郑经和郑袭的争位内哄,明郑大臣黄昭、萧拱辰等以郑经曾因私纳妾一桉得罪郑成功,不可继位。于是立郑袭为延平监国,代理招讨大将军。
是冯锡范、刘国轩还有陈永华三人力排众议,并在金厦起兵回返东番夺伪,郑经感念陈永华和冯锡范拥立之功,遂做主令长子郑克臧迎娶陈永华之女,次子郑克塽迎娶冯锡范之女以筹功。
陈永华病故以后,冯锡范大权独揽,他说不可攻吕宋,诸将哪敢多言。
参军陈神武却不惧冯锡范的权势,当即进言道:“冯将军此言差矣,今我大陆州府尽失,建奴时刻窥视,我东番困守一隅,既不能在大陆获取钱粮,那另辟蹊径,前至吕宋劫掠钱粮以养百姓,又有何不可?若得吕宋之地,便是将来事不可为,我等至少还有个退路,冯将军以为呢?”
陈神武是陈永华亲侄,本就因叔父病故,对冯锡范和刘国轩很是不爽,故尔在郑经和诸将面前并没有给冯锡范留任何情面。
今年年初冯锡范同郑经从金厦返回东番,冯锡范见陈永华把握重权,而诸事方正敢为,且又屡受微讥,心实忌之。姑为阳好,阴与国轩奸谋。
刘国轩教冯锡范解辞兵权以许之,范喜其善策。特请会永华于公所,以言诱之道:“自愧随延平王西征以来,寸功俱无,归来仍忝居其位,殊觉赧颜,即当启辞,杜门优游,以终余年。”
永华信以为实焉,归来即先上启,解辞兵权。郑经以示锡范,锡范曰:“陈总制勤劳数载,形神已焦。今欲乞休静摄,情出于真,宜俯从之。但其所部将士,可交武平伯焉是。”
郑经从冯锡范议,允陈永华告辞,将所辖部旅交刘国轩。刘国轩又假意推辞,经令命至三,轩始统永华军,而锡范仍任侍卫如故。永华方悟为锡范所卖,悔之无及,心大悒怏,这才郁郁而终,从此冯锡范和刘国轩尽掌明郑军政大权。
“好了,吕宋距离东番一千五百余里,倘我劳师远征,清军水师攻之,如之奈何?此事且容本藩思量思量,本藩身子这几日甚是有些沉重,国事且由克臧暂统,值此危难之际,诸位当戮力同心,保我皇明净土。”
郑经摆了摆手,他失去进取心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自年初返回东番后,他的身体就出了问题,尤其是进了十月份,更是一日不如一日。
“喏!”
延平王发了话,诸将哪里还敢再说,只得躬着身子领了郑经的将令,只是陈神武、颜望宗等人皆是脸上一喜,冯锡范却是脸色阴沉的可怕,刘国轩则是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