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清欠的?”
钱孺怡一愣,他没想到江宁刚刚发了布告没几天,这收钱的人竟然就找上门来了。
钱福还以为钱孺怡忙于招待旧友,把这清欠的事给忘了,忙提醒道:“老爷,你莫不是忘记了前些日子张县丞就给咱传过话,说是朝廷要收前明天启元年至天启七年的欠款!”
经此提醒,钱孺怡总算是明白过来,当下一张脸就黑了下来,怒道:“上次本老爷就和他说的明明白白,我爹那会被罢了官,家里的土地和财产都被魏逆抄没了,而前明崇祯朝的积欠,我老钱家二十年前就缴清了,何来积欠?”
钱福见钱孺怡气得厉害,忙劝道:“老爷莫怒,且去看看,若是县里的人,说不定还是老太爷的学生,过来做做样子的,咱们打发些银子叫他们回去便是,免得惊了贵客。”
闻言,钱孺怡怒气稍息,对着花厅内的几人拱了拱手,抬脚往大门走去,边走边问钱福道:“来了多少人,三班六房谁带着的?”
钱孺怡口中所说的“三班六房”其实指就是县里的皂、壮、快三班衙役。六房则是吏、户、礼、兵、刑、工、书。
一县之事,捕盗缉匪、征民修工、收粮完税等,都是由这三班六房的人来做。通常三班六房都是本地人,只县令、县丞、主薄才是外地调来。
也正因此,这三班六房几乎成了当地士绅大户们的自留地,钱家就有不少旁门子弟在县里任职,有道是衙门大门朝南开,有理没钱莫进来,这县里的上上下下,不是他老钱家,就是和他家沾亲带故,所以他不准备请刚刚拿过他重礼的陈维崧和吴兆骞等人。
“老爷,小的也是听门子回报的,说是来了十几个人,具体是哪些人,小的实在不清楚,要不小的出去看看再说。”
钱孺怡问三班六房是哪个带队来,主要是知道对方的底细,等会打发起来便容易得多,可钱福居然也是一问三不知,故尔有些不耐烦地说道:“十几个人?你去账房支一百五十两银子,俗话说的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许是哪个不张眼的东西到我钱府打秋风,要不然怎么不递名帖。”
“老爷,来了十几个人,一人给十两会不会少了点,要不支个三百两吧,若扰了贵客清净,可就不好了。”
钱福是钱家的老人了,钱谦益在时,他就是钱府的二管事,这么多年风风雨雨,钱家的事都是他一手操办,心知这差役上门,不都给些银子肯定不行。
“那就支三百两,人家大老远的跑来,咱们可不能轻慢了,几位年兄稍待,愚弟去去就来。”
见钱福跑去账房,钱孺怡就是整了整身上的长袍马褂,又正了正头上的瓜皮帽,四月的天,即使是江南,但还是比较冷的,刚才开门时,钱孺怡就觉得光秃秃的脑壳上凉嗖嗖地。
“同去,同去,我等到要看看是哪里来的衙役,居然这样不讲规矩?”
钱府有事,陈维崧、吴兆骞等人坐不住了,毕竟他们和钱孺怡有同年之情,再加上刚才又收了他的重礼,吃人手短,拿人手软,若是置之不理,要是传出去,他们还要不要在士林混了?
“那便一起去看看。”
钱孺怡大喜,吴兆骞在明中堂家中做幕僚,陈维崧如今是翰林院检讨,和明中堂公子纳兰性德乃是故交,宋德宜更是顺治朝进士,内阁学士,明中堂的心腹,有他们在即使是苏州知府陈常夏亲来,他也不怕。
熟料,出了府门,几人便看到门外停了十几匹高头大马,马前立着的都是持刀拿矛的清军士兵。
钱孺怡的心就是“咯噔”颤抖一下,下意识宋德宜等人看去,又稳了稳心神,一开始他只以为来的是县里又或者是府里差役,谁曾想来的居然是官兵。
要知道这衙役和官兵可不能等同视之,差役正宗小鬼,死要钱也好打发,可这当兵的却不同,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而且只奉军令行事,不过钱孺怡并没有慌乱,有宋德宜和刘维崧他们在,这事还不算过分棘手。
外面那帮清军士兵一见钱府有人出来了,为首一把总军官立时按刀上前几步,盯着最前面的钱孺怡问道:“你就是钱孺怡?”
“啊!……是……是。”
钱孺怡这会正在思索为什么来的是官兵呢,一时竟忘了搭理问话的士兵,直到钱福轻轻推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点头:“我正是钱孺怡,不知几位军爷来鄙庄有什么事?”
钱孺怡这个举人功名虽然是明朝的,但清廷进关后,为了笼络士绅人心,对明朝的举人身份还是认可的,按理他不必对几个兵丁如此谦恭。
但有二十年前朱国治在江南搞清欠的故事,钱孺怡知道自己这个举人在这些催缴积欠的士兵眼里连屁都不是。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甭管你们来红豆山庄做什么,客气一点的总是没错的。
“好叫钱老爷知道,我们是苏州河道衙门的兵,奉江宁巡抚余大人和苏州知府陈大人之命,追缴贵府天启元年至天启七年的税款,余知府是根据当年朱巡抚在贵府收的款子算的,共计二十八万两,不过他看在钱老大人的面上,特意减免了三万两,给您凑了个整,只要贵府缴二十五万两白银,还请钱老爷收到公文后,就在这几日到府里把欠税缴清了,也省的小的们下次再来。”
那把总似乎也知道钱孺怡的老爹钱谦益是江南文人领袖,说话的还算客气,从怀中掏出公文,一把递到钱孺怡的面前。
“二十五万……两?……怎地这么多?”
钱孺怡头皮发麻,问话的时候不免多了几分颤音,一下子拿出二十五万两白银,这可是真要了他的老命了,故尔将目光看向了身旁从出门后一直没有开口的宋德宜。
“苏州知府陈大人,莫不是陈常夏?钱兄,陈大人和本官份属同年,都是顺治十八年进士,这样本官随你去府城一趟,将当时的情由和他分说分说,看看能不能再减免几分。”
清欠一事乃是当朝第一人索额图主持,若不缴纳欠款,索额图那里肯定说不过去,可宋德宜等人刚收了钱孺怡的银子,若不出手相助的话,肯定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