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后生也敢抢到我曹文诏头上!”
五月初一,当瀚海城内响起曹文诏骂骂咧咧的声音,正准备出兵的他突然得知了吴三桂派兵去打不里牙锡的消息。
这消息一传过来,曹文诏立马就火大了。
这一战本来就是应该东军和北军联手分功才对,现在吴三桂这个后生仔想两份功都独吞,这不是啪啪打曹文诏的脸吗?
“娘地!老子要上疏殿下!”
越想越气的曹文诏破口大骂了起来,四周将领也都憋着一肚子火。
北军从三月份开始准备,结果准备了两个月,就准备出了一个被人截胡的结果,换谁火气都大。
“王道成!你一个北军同知!兄弟军功被人抢了!你小子跑哪去了!”
“老子他娘地在写弹劾奏疏!”
曹文诏破口大骂,会厅外面也传来了另一人骂骂咧咧的声音。
曹文诏一听顿时熄了火气,不多时一个穿着武官常服的四旬儒将也拿着刚刚写好的弹劾奏疏走了进来。
“来个人给我八百里加急!娘地!军功都他娘被抢了!”
作为燕山第一期的学子,王道成心里比曹文诏还憋屈。
不用曹文诏开口,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写了弹劾奏疏。
在他的喊叫中,一名参将接过了弹劾奏疏,随后这参将命一队塘骑带着这份奏疏向南而去了。
塘骑带去的不止是弹劾奏疏,还有北军诸将的火气。
别说诸将,就连北军的普通士卒得到这消息都被气的火大。
虽说不里牙锡的人口很少,兵马也只有几千人,但蚊子再小也是肉,平白被人截胡,换谁都受不了。
好在他们截获消息及时,在塘骑带着奏疏南下后不久,集结在瀚海城的三营北军骑兵便向北奔袭,准备在战场上把军功抢回来。
只是不等他们的弹劾送抵朱由检面前,北镇抚司的人便已经在第二天通过信鸽将消息送到了肃州城。
“殿下!这个吴三桂未免有些桀骜了!”
锦衣卫消息送来的时候,朱由检正在和满桂游猎,因此他在消息送来后不久就得知了己方军功被抢一事。
然而,面对他的气愤,朱由检却饶有兴致的看着手中消息,不免也打趣道:“你觉得他贪得无厌?”
“这……确实有一些。”满桂虽然嘴上没说太狠,但那气得脸红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只是面对他的气愤,朱由检却扬了扬写满消息的信纸道:“你们都觉得他贪得无厌,但他真的贪得无厌?”
摇了摇头,朱由检笑道:“眼下是天启十七年,距离我就藩已经没几年了。”
“吴三桂和祖大寿这两家是姻亲关系,加上吴襄和祖大寿错过了复辽之役,虽然看似是齐王府的人,但却游走边缘。”
“现在你还认为,他是因为贪得无厌?”
吴三桂那点小心思,朱由检一眼就明了了。
他之所以能一眼明了,是因为他知道吴三桂是个什么样的人。
见风使舵、骁勇善战、短于谋略……这就是朱由检对他的评价。
历史上对于吴三桂为什么不投降大顺有多种说法,其中内容多半与吴三桂家属的问题有关。
其中内容有二,第一种是吴三桂听到自己父亲被用刑而死,所以冲冠一怒。
第二种就是听闻侍妾陈圆圆被霸占,然后冲冠一怒为红颜。
然而对于这样的两种选择,历史浪漫主义更喜欢第二种,但不管是第一种还是第二种,都显得吴三桂是为了孝道和爱情才无奈起兵。
可是摆在纸面的是,历史上吴三桂是听到顺军拷打自己父亲吴襄的传闻才犹豫不决。
作为一个正常人,得知传闻的吴三桂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搞清自己父亲吴襄到底是不是还活着。
然而此时,李自成派来劝降吴三桂的王则尧等人还带来了吴襄写给吴三桂的信件。
这一刻,吴三桂包括亲爹在内的全家三十五口人的性命都捏在李自成手里,父亲生死未卜,有谣传说父亲死了,有谣言说拷打,但这种时候却来了一封父亲的信。
如果他派亲信去北京接着谈判,授意他们设法亲眼看看父亲是不是还活着,这是正常人的行为。
如果他向李自成请求把他父亲送来,全家团聚,虽然不怎么高明,也是正常人干的事。
可是,吴三桂在看到信后的第一反应就是“李自成肯定杀了自己父亲”然后直接反叛,袭击唐通,夺取山海关。
然而,吴三桂的判断严重失误,李自成并没有杀吴襄和吴三桂的家人。
哪怕吴三桂起兵,李自成也没杀吴襄,而是带着他东征山海关,还想让吴襄劝降吴三桂。
结果整个山海关战役期间,吴三桂就和睁眼瞎一样,不相信自己父亲还活着,而是死斗李自成。
直到山海关战役结束,李自成见吴三桂是铁了心不投降才杀了吴三桂全家。
能让吴三桂连亲爹都不顾的,只有摆在眼前的利益,而顺、清双方给出的条件是天差地别的。
以孔有德三人的情况来看,作为清军当时头号劲敌的吴三桂一旦投降,起码就是王爵,而顺军顶多是侯爵,因为刘宗敏等人也不过就是侯爵。
王爵和侯爵,这其中利益如何取舍,是个正常人都知道哪个利益更大。
在利益面前,士绅阶级出身的吴三桂当然会选择前者。
这样的一个利己主义者,即便他政治表现一般,但朱由检也能分析得出他为什么要打不里牙锡的原因。
作为齐王府的边缘人物,吴三桂肯定是不可能跟着去齐国的,因为他和黄龙、陆文昭、满桂、孙应元、曹文诏等人都不一样。
这些人大多都是平民崛起,他们依靠的就是朱由检,但吴三桂不是。
吴三桂祖籍南直隶,祖父北上辽东经营马匹生意,父亲又通过武举成为武进士。
这样的背景下,加上自己又是齐王府的边缘人物,不可能抛下一切去齐国,那选一个新靠山就是他需要做的事情了。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而吴三桂就是要把自己孤立。
这么一来,在朱由检离开后,作为孤臣的他自然要比燕山派的诸多官员好用。
皇帝在西军和南军、北军都有自己人,唯独东军和上直没有,而自己就要做东军第一人,这就是吴三桂的想法。
“可惜,太年轻了……”
朱由检嘲弄一笑,他人还没走,甚至还有五六年的时间,这吴三桂就迫不及待的向自家哥哥表忠心了。
这样的政治水平,也难怪历史上他连划江而治都做不到了。
“既然你想做孤臣,那我就成全你好了。”
呢喃一句,朱由检转头对已经明了一切的满桂、陆元高二人说道:
“下令旨,擢升吴三桂为南州总兵,威远伯曹文诏平调岭北总兵,东军与北军换防,设岭北行省,擢升太原知府解学龙为岭北布政使,岭北划入北军都督府辖区。”
“是!”朱由检的话让满桂和陆元高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吴三桂想做孤臣,想雪中送炭,那朱由检就成全他,把他丢到南州去做孤臣。
熬过这五六年,皇帝还能记得起他,那他就能做孤臣了。
朱由检轻嗤一笑,随后继续和满桂游猎了起来。
同时,他的令旨也被送往了京城,在几天后被养心殿的朱由校看见内容。
与满桂和陆元高自认为朱由检想处理吴三桂不同,朱由校从这份令旨中看到了自家弟弟要对东军都督府动手的痕迹。
东军都督府既然是东军,那作战自然要对东方。
可问题是,随着建虏覆灭,中西伯利亚收复,中西伯利亚和东西伯利亚被设岭北行省,归北军节制,东军一时间居然没有接壤的敌对势力。
东边有什么?朝鲜半岛?
在大明多年的包围下,朝鲜眼下连三万军队都凑不齐,想要对付他们,一营东军兵马就能灭国,根本不需要眼下四十营的配置。
孤立皇帝插手最少的东军都督府,然后进一步削弱其兵权,这就是朱由检要干的事情。
对于这件事情,东军都督府里的诸将估计也不会反对,只有中层的燕山将领或许会觉得憋屈。
孙应元、尤世功、贺世贤这三人不是要去齐国,就是已经快致仕了。
剩下的祖大寿、毛文龙、祖大弼、吴襄、吴三桂等人不过是一省总兵,干涉不到都督府的事宜,也没那么大能量。
“弟弟倒是一直在为我考虑……”
叹了一口气,朱由校把这份令旨转为圣旨下发,自己则是埋头继续处理起了那堆积如山的奏疏。
虽然看上去有些累,不过一想到朱慈燃已经进入北直隶地界,朱由校都不免精神了一些。
也在他精神的同时,五月十二日、带领四百沙俄军队的戈洛文终于抵达了叶尼塞河西岸的曼加泽亚。
此刻的他距离河对岸的明军尚有一百里的距离,但他的心却是一直悬着。
他在害怕明军跨过叶尼塞河,因此不断让人加筑曼加泽亚堡。
眼下堡内有四百沙俄正规军和三百六十几名探险队员,明军如果真的进攻这里,戈洛文还能凭借棱堡的构造抵挡几个月。
西伯利亚得情况他很了解,重型火炮根本运输不过来,尤其是在这五月积雪融化,道路泥泞的日子里。
只是,面对吴三桂那数量不低于两千人的骑兵部队,戈洛文还是担心的每夜无法入睡。
相比较他的担惊受怕,在图鲁汉克斯驻兵的吴三桂却在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当他得知北军那边派出攻打不里牙锡的人是威远伯曹文诏后,他立马就后悔了。
尤其是当曹文诏在前几日带兵突袭不里牙锡,与北海营兵马一南一北夹击不里牙锡后,他心里的后悔就更甚了。
这会儿的他才马后炮式的反应过来,齐王距离就藩还有五六年,自己这么早跳出来,恐怕不仅做不成孤臣,还得按照军法削职。
他急忙让还在不里牙锡境内作战的东军兵马驻足,同时亲自给曹文诏写了一份手书,示意自己只是想协助进攻,防止不里牙锡人北逃罢了。
不过,这信中内容,曹文诏会相信几分,这就说不准了。
二十九岁的他正是一头热血的时候,做事情只想到了结果,没想到经过。
后知后觉中,他才发现自己这一战白打了。
“彭!”
图鲁汉克斯堡南部森林的一个帐篷里,吴三桂一拳砸在了桌上。
从他紧攥拳头,面目狰狞的模样,不难看出他心里有多后悔。
“大兄……”
“进来!”
听到熟悉的声音,吴三桂应了一声,然后尽量把自己的情绪收好。
帐篷的帘子被掀开,进来的人是北海营的参将,吴三桂的堂弟吴三枚。
“大兄,塘骑回禀,冰河对面似乎来了罗刹人的援军,不过数量不多,只有四百人不到。”
吴三枚走了进来,同时也闻到了屋里的酒味,不由皱眉。
“知道了,暂时不管他们,命按照齐王殿下的行军令旨驻扎冰河以西便是。”
这种时候,吴三桂反而想起了朱由检的行军令旨。
“大兄,我们要不要打下图鲁汉克斯?就这样包围着,有些耗费粮草。”
吴三枚似乎不甘心就这样围着,但吴三桂正烦,摆手道:“殿下怎么安排就怎么做。”
“是……”见吴三桂心情不好,吴三枚没有过多久留,而是走出了帐篷。
在他走出帐篷的同时,一名加急赶回的塘骑也越过他,拿着一份手书闯进了帐内。
“不是说……”
“总兵,威远伯回信了。”
吴三桂正烦,听到帐帘被掀开的声音,他当即火大要骂,但很快就被塘骑说出的话堵住了。
他起身从塘骑手里抢过了曹文诏的回信,而曹文诏在率兵抵达不里牙锡,并见到东军不再南下抢功后,心里的火气也消了不少。
虽然火气消了一些,但曹文诏还是不免在信中言语讥讽了一下吴三桂,一口一个小辈。
吴三桂看的脸黑,但他也知道挨几句骂总比被曹文诏记恨上要好。
草草看了信中内容,吴三桂也当即对塘骑开口:
“休息一晚,明日让丙、丁两哨兵马从不里牙锡撤退,支援南边的甲、乙两哨。”
“标下领命!”听到吴三桂的话,塘骑当即起身,退下去休息去了。
吴三桂见他离去,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不过,他这样的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迎来了京城的圣旨。
五月二十六日曹文诏平灭不里牙锡,他遵朱由检的令旨在当地设丁零府,并将俘虏的三万不里牙锡蒙古人安置在当地。
同一天,吴三桂也接到了京城的圣旨,朱由校初授其散阶正二品龙虎将军,但却平调他前往了南州担任总兵。
南州是什么样子,吴三桂虽然不知道,但也清楚它处于海外,国朝版图的边缘。
得到这个消息的吴三桂,脸色一下子便煞白了起来,显然他很清楚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下场。
搁置几年还算好的,如果皇帝以后想不起他来,那他这辈子充其量就是一个南州总兵了。
确定消息无误后,吴三桂如霜打的茄子,在六月十五和曹文诏交接了各地的围城布防,紧接着交还东军都督府的总兵虎符,准备认命调往南方了。
接任岭北西征事宜的曹文诏比起吴三桂就老成许多了,他按照朱由检的话,对当地的沙俄棱堡采取围城态势。
以各堡的粮食储备来看,顶多半个月,叶尼塞河以东的诸多棱堡就将沦陷。
对于大明来说,攻略中西伯利亚和不里牙锡只是一个小插曲,甚至不如洪承畴袭扰莫卧儿来得精彩。
除了朱由检以外,没有人在意这块天寒地冻的土地,哪怕是作为皇帝的朱由校。
比起岭北行省的设立,朱由校此刻更高兴于一个人的归来。
“啪——”
六月二十日,当吴三桂如霜打的茄子南下,朱由检也踏上返程的时候,南巡一年零四个半月的大明太子朱慈燃终于返回了北京城。
当大汉将军的净鞭响起,笑如弥勒佛的朱由校很快就笑不出来了。
“这是燃哥儿?”
当身着黄色圆领袍,皮肤坳黑,整个人瘦的不成人样的朱慈燃从乾清宫门走进养心殿,朱由校一时间不敢相信这坳黑干瘦的少年人是自己儿子。
不仅仅是他,就连张嫣都捂住了嘴,范贵妃、张裕妃,王良妃等人也都不敢相信。
朱慈焴、朱慈炅、朱淑娥等朱慈燃的弟弟妹妹们也是被他的模样震惊地说不出话。
如果不是跟在朱慈燃身后的刘顺被他们所认识,估计他们都怀疑朱慈燃被人掉包了。
也正因为同样坳黑干瘦的刘顺,他们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朱慈燃。
“这……这……燃哥儿……你……”
作为生母的张嫣看着曾经黑黑胖胖的儿子瘦得不成人形的模样,眼泪几欲夺眶而出,以为他受了多大的苦。
倒是朱慈燃四周看了看,然后看到朱由校身上时立马作揖道:
“儿臣参见父皇……”
“额……平身……”朱由校一时间无法把朱慈燃和一年前的形象联想在一起,多少有些尴尬。
他和张嫣一样,坐不住的站了起来,然后走到了朱慈燃面前。
其实父子二人算起来已经有一年半没有见过面了,所以不论是相貌还是声音、身材,朱慈燃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
对于正值青春期的朱慈燃来说,一年半的时间,他的身高从五尺二寸涨到了五尺五寸(176cm),因此他身高几乎和朱由校持平。
原本刺耳的声音经过了变声期后也变粗了许多,显得成熟了一些。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看着朱慈燃的模样,朱由校居然有些不知道怎么和这个混小子沟通,只觉得这小子成熟了许多。
他拍了拍朱慈燃,手上传来的触感也代表着朱慈燃是健康的瘦,而不是风餐露宿的饿瘦。
那手感和变化感,不由让朱由校想到了自己弟弟每次出征前后的变化。
这些感觉加在一起,朱由校勉强算是认出了自己儿子,而张嫣已经抓着朱慈燃的手,心疼地哭了起来。
“先坐下准备家宴吧。”
朱由校安慰了一句朱慈燃,然后也对四周还在发愣的妃嫔子嗣眼神示意了起来。
朱慈焴和朱慈炅二人倒是与朱慈燃亲近,虽然是同父异母,但毕竟也是朱慈燃带大的。
他们上前询问起了朱慈燃这一路的经历,朱慈燃也在坐下后对他们说起了各地的风土人情。
不止是这两兄弟,便是朱淑娥和朱淑嫫等六个妹妹都认真听了起来。
瞧着他们那模样,朱由校摸了摸自己的短须,感觉自己挑的时间和地点有些不太恰当。
他本来是想在朱慈燃回来第一天就抓他去做监国的,结果看到朱慈燃那“凄惨”的模样,一时间就连他也有些不忍了起来。
这一不忍心,便错过了最好机会。
很快,饭菜上桌,家宴正式开始。
饭桌上的朱由校没说几句话,和众人一样听着朱慈燃对西北、西南、东南的风土人情描述,心里痒痒的。
在听到河西祁连山的辽阔,四川的秀美,云南的怪石嶙峋,两广大海的波澜壮阔,闽浙南直隶的江南水乡,人文风景时……
朱由校原本心中对朱慈燃的“不忍”也瞬间荡然无存,心里只剩下了怎么让朱慈燃监国,自己怎么找机会也来一次南巡的想法。
他那“不怀好意”的模样落到张嫣、魏忠贤等人眼中,众人只以为是他觉得孩子受了苦,一时间作为父亲说不出话。
不仅仅是他们这么觉得,就连朱慈燃看到朱由校“低沉”的模样都不免开口安慰道:
“爹您别担心,我这一路吃好喝好玩好,没什么的,在京城呆几天就胖回来了。”
“嗯……”听着朱慈燃的话,朱由校也“和善”的笑着抬头与他对视:
“嗯,你在京城多呆一段时间,让御膳房给你多做些吃的,不然外廷的大臣们看到你这模样,还以为宫里吃不上饭了。”
“好……”听着自家父亲的比喻,朱慈燃哭笑不得,但同时心里也觉得暖暖的。
虽说在外面可以欣赏人文风景,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朱慈燃还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想家。
看着眼前热热闹闹的家宴,朱慈燃也开心地继续说起了各地的风土人情。
只是在他说这些的时候,朱由校的脑子已经开始活络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