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
严院长站在门诊大楼前,看着架着扶梯在挂横幅的陈棋和常喜华,忙着在指挥。
“横幅往左一点,对,陈棋你这里低了,往上抬一抬。”
红色的长条横幅上面写着一行字:“热烈欢迎上级领导和兄弟单位的同志们位临指导。”
卫生院的院子里插满了各色彩旗,这是严院长特意去区公所借来的,把整个卫生院打扮得分外妖娆。
这时候王阿娣和卢小慧拿着抹布出来了,大冬天的手指也冻得冰冷。
“院长,擦玻璃的报纸没了,你得赶紧去区里弄一点来。”
严院长白了一眼:
“没看我正忙着吗你自己不会去讨呀,什么事情都要我干,我长了几条胳膊,赶紧的都抓紧时间,今天必须要把咱们卫生院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王阿娣嘴里念念叨叨,但也不敢明着反驳,换了以前她老早撂挑子不干了。
可是现在这个严院长舍得发补贴,给得又多,这拿人手短,她也没了骂街的底气。
手术室里,解英正在将所有手术器械都归纳得整整齐齐,虽然都是二手工具,但细心的解英擦拭得那是蹭亮蹭亮的,跟全新似的。
而金琳琳则忙着在给“住院部”的病人和家属们讲解第二天领导参观时的注意点,当然主要是需要他们配合吹牛,夸奖卫生院服务如何好,陈棋医术如何高明等等。
《一剑独尊》
至于病人会不会配合
不用担心,病人就是人质,你人都在我手上,你敢说我坏话哼哼……
陈棋到现在还不知道这场好戏除了替黄坛卫生院扬名外,最重要的是目的是为了他能当上副院长造势,有点局外人的感觉。
回到办公室,他将这几个月来所有的外科病历都整理了出来。
原本按严院长的意思是不用写住院病历了,这份病历需要一大堆纸张,这也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但陈棋坚持要写,不但要写,还要写得漂亮,这不但是自我保护,更是一种工作的认真负责。
同时还有重要一点,万一他突发灵感想搞些什么科研课题,那这些病历可都是宝贵的原始资料了。
想到这个,陈棋又想到了跟人民医院影像科洪天行主任一起撰写的,关于“颅底骨折拍片技巧”的课题不知道怎么样了。
他人都不在人民医院了,就怕论文出来,作者就没他的份了。
八十年代的医生并不是太重视课题研究,哪怕重视,那也是假象,就是为了骗点补助。
但陈棋来自后世,知道课题在未来医院里的重要性,辛辛苦苦加班加点看病,还不如一篇论文加分多。
别忘了屠幼幼奶奶为什么评不上院士,关键的一个理由就是她的sci论文达不到要求。
论文成了晋升的拦路虎,获得诺奖的加分项还抵不过几篇学术论文,到哪说理去
注意了:你发表论文需要付出相当数量的公关费,说白了都是灰色链条,彻头彻尾的学生腐拜!
第二天天不亮,严院长就早早起床了。
今天卫生局的领导,以及全县所有卫生院的领导都要来黄坛取经,这事是黄坛卫生院建院30年来开天辟地第一次,怎么重视都不过。
不管陈棋功劳有多大,但按这个国家的官僚评价体系,他这个做院长的肯定是首功。
清晨的黄坛镇街上静悄悄的,只有严院长自行车蹬出来的链条声。
等他赶到卫生院的时候,突然发现大门已经打开了,微弱的灯光下已经围满了病人。
大冬天的气温太低,病人都被棉被裹得跟粽子一样,家属们则纷纷跺着脚,时不时小声议论着什么。
而属于陈棋的那间外科诊室里却已经有了灯光,里面人头攒动。
严院长一看就明白了,这是陈棋又提前开门上班收治病人了。
这是陈棋工作时候的一个特点。
没办法,他白天大多数时间都在手术室里,没有太多的时候坐在门诊等病人,毕竟里里外外就他一个主刀医生。
刚好病人来瞧病都喜欢天不亮来提前排队,唯恐没号了。
所以陈棋每天天不亮开始门诊,门诊一直持续到上午8、9点钟,将需要手术的病人都分类出来,急诊的马上手术,择期手术的先约好日子。
这样做很辛苦,年轻人谁不想睡个懒觉呢但办公室里墙上挂满的锦旗,则是对陈棋最好的褒奖。
严院长好不容易挤到外科门口,本来想提醒一下陈棋今天是上级来视察的日子,让他把手术都放一放,陪同领导重要,因为这关系到他能不能升副院长。
如果他不在场,领导会不会认为这是对他们的不尊重然后就意见很大了
但是严院长看到陈棋正认真在给一个病人做检查,一下子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这里痛是吧”
“对对,就这里,哎哟,痛痛痛……”
“那这里痛不痛”
“这里不痛……”
“持续多久了发作的时候有没有其他不舒服的地方”
陈棋一边按着病人的肚子,一边在仔细询问着病情,脑子则在飞快运转,判断到底哪方面出了问题,根本就没有注意到院长就站在门口。
严院长决定还是提醒一句:“小陈,今天局领导和兄弟单位可都要过来,你……”
陈棋这才想到今天的确有重要的事情,这让他有些为难了。
“严院长,这么多病人都等着,很多病人都是半夜出发好不容易到咱们卫生院的,如果我为了迎接检查组将他们全推了,那他们的病情就会加重一分,所以我……”
周围的病人和家属们都眼巴巴地看着这位主治医生。
严院长叹了口气:“行吧,那你先看病,过会儿领导来了我帮你解释几句,你尽量少安排几台手术。”
“好咧,听院长的!”
结果一直到上午,陈棋还待在手术室里没有出来,彷佛忘了今天有领导要来一样。
县卫生局对这次黄坛参观调研还是很重视的,
就如前面财务科申科长说的,如果黄坛卫生院的经验能推广开去,每家卫生院都能自给自足,那可以给县里和卫生局解决一个多大的财政包袱呀。
所以局里出面,包了两辆大面包,直接就开到了黄坛卫生院门口。
汪局长第一个跳下了客车,然后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将那股子晕车恶心的感觉硬生生压了下去。
邱副局长第二个跳下了车,做了几个扭腰动作,显得很疲惫。
“嗳,老邱,你怎么样这黄坛可真够远的,从城里出发,中间没停车都开了3个多小时,这要是中间停停走走,不得4、5个小时了呀。”
“路远也就算了,这一路尽是盘山公路,咱们坐在前面还好,你看坐在后面的那些同志们,好多人都直接吐了,被晃晕了。”
汪局长轻轻点头:“是啊,不容易啊,那些扎根基层的同志们就更不容易啊,值得我们学习。”
这时候两人都想到了那个刚毕业就被分配到山里的某个中专生……
客车上的人也陆陆续续下来了。
马山卫生院的院长李荣祥也从车上下来了,脸色苍白。
李院长50多岁的人,这一路晕车过来,下车的时候快站不住了,一把被齐贤卫生院院长刘金龙给扶住了。
“嗳,老李,你这身体不行啊,虚得很呀。”
李荣祥无力地摆摆手:“你少吹牛,刚刚把头伸出窗外一直在呕吐的人是谁啊,还说我。”
刘金龙也是无力吐槽:
“黄坛这鬼地方实在太偏了,你说也是奇怪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居然能靠自己的业务做到自给自足了听说还有结余发补贴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别说你不信,我也觉得奇怪,不会是严泉信这老小子吹牛放卫星吧他是盯上四院还是二院的哪个位置了”
刚从车上下来的漓渚卫生院院长张志伟听到议论,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不能怪这些卫生院院长们不相信,实在是卫生院是什么个医疗水平和业务能力,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哥不要笑话二哥。
就算要比业务,地处鱼米之乡、平原地带的几个卫生院,那肯定要好过4个山区卫生院,尤其是黄坛,怪不得大家一脸疑问。
李荣祥看了看黄坛镇上四周那些破旧的民房,坑坑挖挖的土路,还有穿得破破烂烂的老百姓,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们说,这黄坛卫生院自从建国以来,多少年了,一直是吊车尾,年年是全县最后一名,每年年底就数严泉信这老小子要补助要得最起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今年他居然说除了正常拨款外,不要局里额外一分钱补助,这不是把我们架在火上烤嘛,不是显得我们无能嘛所以过会儿大家可要瞪大眼睛,千万别被他给骗喽。”
“对,大家一定要擦亮眼睛!”
“既然他严泉信有钱,工作餐咱们不掏粮票和钱了,让他请客,哼哼。”
严院长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引起“公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