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并非他不愿答应月洛宁,而是觉得在这里谈论这种事情实在有些可笑和荒唐。
“将来攻打草原,要不要和青姨提前说下,问下她的意见?”林四想起了当年对青娑的承诺。
上次攻打乾蓝之前,虽然也在草原打了一仗,但当时终归不是以草原为目标。
下一次的话,那可能就是灭国之战了。
听到他这句话,月洛宁的面色顿时沉了下来。
“问什么?她要是不想打,难道就不打了吗?别忘了,草原是月国世仇,我们的母亲也是被草原人亲手杀害的。”
“倒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主要我觉得草原就算打下来,也不好管啊。”
林四这话倒算是说到了关键,以月国现在的实力,打败草原国不难,甚至攻占草原国的金帐,灭了他们的国也不难。
难就难在击败他们之后,怎么把草原国真正变成自己的。
草原国幅员辽阔,比月国还大。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毕竟乾蓝更大,现在同样成了月国领土。
草原和其他国度不同之处,就在于无法建城,那里的土质难以烧制砖瓦。
没有城池村镇,也没有什么固定的道路,甚至连方向都很容易出错。草原人逐水草而居,根本不像其余各国的百姓那般位置固定,便于管束。
他们自己倒是有各自的部族首领,但月国官员怎么管那么大一片地盘?
难道到时候要派驻官员去草原住帐篷,除此之外,月国人根本不适应草原的游牧生活。到时候那么大的草原,其实还是草原人自己管。
时间一长,形势一变,谁知道会否生出变故?
对于林四这些顾虑,月洛宁根本就没有正面回答。
“我们需要草原上的战马,草原将来会是月国的牧场。”她只知道草原有她需要的东西,所以一定要打。
“但你管不住那里。”
“这一点,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我自有计较。”
“是么……”
“相比于此,我更关心另一件事。”
“什么事?”
月洛宁深深注视着他的眼睛,樱唇轻吐了两个字:“天河。”
终于还是提到天河了,林四暗叹了一口气,看来月洛宁果然没打算放过天河国。
“天河还早啊,现在我们的目标是草原和南齐,天河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他暂时只想拖下去,但他眼中那一丝抵触,却是逃不过月洛宁的观察。
“你不想打?因为尹漓?因为一个女人,你就要忽视月国臣民,月国将士的感受?别忘了他们做过什么,悍然撕毁你的不侵犯承诺,伙同青川南齐一起攻打舟西城!他们比青川人,南齐人更加卑劣!”
“我并没有那么想过,只是觉得天河不值得打,而且战争无论如何,总会劳民伤财。”
“你扪心自问,如果没有尹漓,以天河的所作所为,你会对他们这样特别对待么?你现在会抗拒攻打他们么?”
面对月洛宁毫不放松的逼迫,林四沉默了许久,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天河人当年对我们做过什么你该记得,四处围堵,调集大军封锁边境。没错,我们后来逃回来了,可如果当时我们被抓住了呢?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下场?”
月洛宁的声音渐渐变得缓和起来,她似是不想继续逼迫,而是想真正打动林四:“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恨他们吗?还记得吗?如果当时我们晚点出城,恐怕就回不来了。”
“仇恨……也不用所有天河百姓来还债啊。”
“呵,你以为天河百姓对月国有好印象?实话告诉你,东南六国之中,最仇视月国的不是我们的世仇草原人,也不是这几年和我们战斗过的南齐人,反而是我们从未进攻过的天河!”
这句话着实出乎了林四的意料,以至于他忍不住惊呼起来:“怎么可能?”
“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是啊……”
“然而这就是事实,在天河的月国商人旅人,曾经遭到了两次沉重打击。一次发生在当年我们被围杀时,我们伤了尹漓,之后黑巾盗冒充月国暗卫伤过天河人。随后,天河人迁怒境内的月国人,那段时间许多月国商铺被天河人砸毁,货物被抢掠一空,月国商人旅人甚至不敢出现在外,因为很可能会被当街围抢。”
“这……怎会如此?天河朝廷就不制止的吗?”
“呵,没有他们的纵容,天河民众哪有这个胆子?”
“还有一次呢?”
月洛宁冷冷道:“舟西城之战,明明是天河人来进攻我们。只是因为风狐王出现,因为薛尘用兵得当,天河三十万大军最后只余五万人幸存。天河举国哀悼,天河百姓悲哀愤怒,随后……哈,他们再次迁怒到了境内的月国人。”
“又是打砸商铺,抢掠旅人?”
“还不止如此,那一次,许多月国人被那些所谓的天河百姓公然杀害,其中包括女人孩子。美其名曰,为死难战士报仇。那些月国人并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只是本分的商人旅人,他们之中有些人在天河早已成家生子,并非什么月国间谍密探。然而没有人为他们主持公道,没人为他们说话,他们死了也是白死。”
“这,未免太过了……”林四倒吸了一口凉气,心内也不禁涌起了怒火。
确实他当初在沧城和南齐人作战时,杀死过城内的南齐人。但那是保卫月国领土的反击战,除此之外,他事前也是知会过城内南齐人,敦促他们离开的。
而最后,住在沧城的南齐人几乎全是作奸犯科的帮会成员,本就没有什么普通人。他们当时,是真的为南齐大军出卖过沧城的情报。
天河却不同,他们是横跨万里跑来进攻月国,自己失败了,然后抢掠杀戮本国境内的普通月国人泄愤。
如果天河人真的担心什么间谍,他们大可驱逐境内的月国人,将他们强行赶回月国便是。好吧,那是战争时期,要行非常之事,那么之前那一次呢?
之前那一次,只是月洛宁被自己劫持到了天河,他们想要杀死月洛宁,却反而自己遭受了一些损失不是么?
那一次,并不是什么战争啊。
天河百姓的做法,让他感到无法理解。他唯一能找到的解释,就是他们早就想那么干了。
他们早就想抢月国人了,早就想发泄了,只是需要一个借口,然后所有人一哄而上而已。
“这只是发生在最近十余年间的,过去的两百年间,类似的事情发生过不下十次。而且,也并非我们月国,青川和南齐人都曾被害过。”
林四感到无比的不可思议,那样一个小国,凭什么如此胆大?
“他们,怎么敢这么做?他们就不怕我们灭掉他们么?”
“天河处于三国之间,三国互相牵制,谁都无法坐视其中一家独占天河。除此之外,便是许多人都像你那样想,打下天河很难,因为他们处处都是山林,因为天河兵个个都擅长山林战。而最后就算付出惨重代价获胜,得到的,也只是一片不适合耕作的贫瘠之地。”
“因为这个原因,他们才有恃无恐?”
“每次天河朝廷都会将事件全部推在天河百姓身上,事后表示会惩治那些打砸抢掠的百姓。然而事实上,每一次都是纵容,事后也只是表面说几句重话,关几个人,不久之后再悄悄放出来……”
林四气极反笑:“哈,这岂非是个流氓国度?他们的百姓,也未免太过心狠了吧,连女人孩子都可以下手?”
“没错,他们就是这么心狠。天河人自大而又排外,他们觉得外来商旅都是来骗他们东西的,是来害天河的,他们一边用着周边各国的货物,一边又觉得抢我们是天经地义的。他们根本不觉得自己是错的,他们觉得杀无辜的月国人,哪怕女人孩子,抢他们的东西,也算是为天河而战,是神圣的。
这样的族群,现在因为太弱小,所以你看不出他们的危害来。可如果他们强大起来,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呼!
林四长吁了一口气,一脸难以接受的摇了摇头,仿佛无法相信这是真的。
“天河百姓,怎么会变得这样……无耻?”
“很简单,他们自大,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但偏偏,他们的领土太小,于是他们心内不平。他觉得什么都应该是自己的,觉得月国青川南齐的花花江山都该是他们的。他们的侵略欲和抢掠欲,比草原人更甚。天河国内其实时常会有请战之声,如果不是天河君臣还算清醒,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深知天河兵不能离开那数千里山林,恐怕天河早已自取灭亡了。”
“哈,真是可笑!自己不努力,又没有实力,然后就天天想着抢别人的?”
“侵略,本就是如此。我们攻占乾蓝,何尝不是这样?只不过,我们有实力而已。”
“但我们至少没抢乾蓝百姓,他们现在依旧活得很好,和月国百姓没什么两样!可天河人,他们……”
“你总算还能看出一些不同,那你现在呢?现在依然同情他们么?”
林四不得不承认,因为月洛宁这一番话,他心内的某些念头已经渐渐动摇了。此时的他,对于天河百姓,有的只是厌恶。
然而另一方面,他又努力强迫自己去想,应该不是所有天河百姓都那样。无论哪里,都会有好人,也有坏人,自己不能迁怒所有人。
“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吗?那两次,天河人真的做了那种事?”
月洛宁淡淡道:“你可以去查,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有十方楼相助,你会查出更多的细节。”
林四默然了,此时他不知该说什么。
然而,月洛宁却不会就此沉默,她只希望能就此扭转林四的决定。
“你和尹漓或许还抱着让天河月国亲如一家、和睦并存的愿望。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们,这是不可能的。即便我们想,天河人也不会甘心,那是一个喂不熟的族群!”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