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相信诡计多端的月连山会这么口无遮拦,他这么做,必定有原因。
听着身后那些谩骂声,他明白自己的大军已经快要拦不住了。今天如果不打一仗,士兵们恐怕都会闹营了。
难道,这就是月连山的目的?这就是他要看到的?
他希望自己攻进去?
这么看来,城内有埋伏的可能性极高啊!
他至今还不知道昨夜沧城十五万月国大军已经出城南下了,因为昨夜宗越带着数千北方军高手将消息彻底封锁了起来。
林四需要梁泽知道十五万大军南下‘埋伏’的消息,但却不是现在。
但另一方面,梁泽又担心这是林四在虚张声势。
如果被他这么一吓,自己就此驻足不前,反而才是他想要看到的画面呢?
他最终决定先派两千骑兵去查探虚实。
这两千人,已经相当于是弃子了。如果对方有埋伏,那他们必死无疑。
但那样的话,三十万大军也不会陷入埋伏。
如果对方连这两千人都挡不住,那三十万大军就可以直接压上了!
无论如何,他们能彻底试探出对方的虚实,他们无论牺牲与否,都能为后方三十万大军带来宝贵的情报。
而这个损失,也是梁泽能够接受的。
眼见敌方阵中忽然杀出两千名骑兵,扶摇和唐小芷心头一紧。
对方没有被唬住啊!光是这两千人,他们这一千士兵可能都挡不住。
而对方一旦进城,立即就能看破他们的空虚,到时候三十万大军一拥而上……
他们该怎么办?
他们齐齐看向了林四,等待着他的决定。
随后他们就听到林四快速对周围所有人说道:“你们留在上面,我去挡住他们。所有人等会直接对吊桥放箭,不用管我!”
唐小芷面色剧变,急声道:“你一个人怎么行?”
“我有把握。”林四摸了摸她的秀发,随后对扶摇叮嘱道:“等会这一千人由你来带。等到我和对方高手战斗时,你直接带人火速离开城楼,逃去益城。”
“什么?那你呢?”哪怕是扶摇也被他这个命令惊呆了。
“我还轮不到你们来操心,保护好她!”林四淡淡丢下了这句话,随后飞身而起,独自一人跳下了十余丈高的城墙!
他这个举动,让交战双方都吓了一跳。
普通人从这么高跳下来自然是会摔死,不过他当然不会。
难道他打算以一己之力来挡南齐千军万马?这未免太狂妄了吧。
战场上出现了极其荒唐的一幕。
后方的几十万大军静立不动,前方只有两千人在冲锋。
但这相对于一个人站立在吊桥之上的林四而言,就不算什么了。
前方是呼喊震天,杀气腾腾的两千人,而仅有四丈宽的吊桥上,仅有形单影只的一人在面对着他们,这一切都给了在场所有人极其怪异的冲击。
这一幕,让后方城楼之上的那一千北方军生出了无比悲壮的感受。他们默默将弓弩搭在了城垛上,将箭支搭了上去,每个人的眼中都再无一丝不安。
唐小芷犹如被抽掉了魂一般捂着脸,惊恐的望着下方那道孤独的身影。
前方那两千挥舞着兵器,大声喊杀的南齐士兵越来越近了。
这是两千骑兵,他们的奔行速度极快。而他们的长矛已经渐渐扬起,地面也已经不断震颤起来。她毫不怀疑哪怕前方拦路的是屋墙、是大树,也同样会被他们直接推平。
任何人面对这样的阵仗,只怕都会生出下一刻就将被碾碎的感受,都会兴起夺路而逃的本能。然而林四一动未动,仿佛前方根本无人一般。
两千骑兵这样的阵仗,在林四经历过的无数大战中,根本不足一提,但那时候他身边也有无数帮手。
而现在,对面的两千人几乎已经如同黑色的海潮一般席卷而来。一个人面对这样的阵仗,和面对两万人时又有什么分别呢?自身都是一样的渺小……
当然是有分别的!
轰!
当两千南齐军杀到吊桥前端那一瞬间,场内爆出了两支大军相撞时山崩海啸般的威势,如同惊涛拍石,浪花漫天!
湛蓝的剑芒划出了一道磅礴弯月,四丈宽的吊桥前方全然被这剑芒彻底笼罩,他一个人硬生生杀出了数百人的气势!
最前方十余名南齐骑兵身下的战马齐齐倒地,剑芒如同无坚不摧的屠刀顷刻间削断了不知多少马腿。
战马在悲鸣声中倒地,透着咸腥的热气,鲜血在这一霎那泼洒而出。十余名南齐士兵从马背上抛飞落地,他们没有机会再站起来了。
后方奔行而来的骑兵根本止不住冲势,他们的战马直接从同伴的身体上踩了过去,随后剑气再闪……
嘶嘶嘶……
如同一面覆盖整个天际的大网,漫天的箭支带着无尽的嘶叫之声,划破了长空中的气流,最终降落到了那片交战场地。
虽然他们已经尽量避开了林四,但仍然有一些箭支射偏,仍然有一些箭支在高空改变了轨迹,最终落向了林四自己的后背。
于是,无论林四还是对面南齐士兵,在这一瞬间都已经被这密集的箭雨彻底遮挡了身形。所有人看到的,只是一片笼罩在半空的乌云!
“不……”唐小芷终于再也无法保持宁静,她嘶叫着,哭喊着向前徒劳地伸了伸手,而扶摇则及时拉住了已经快要崩溃的她。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在战场上战斗的林四,而这也是林四带她来这里的原因。
不是为了让她看自己有多么勇猛,而是让她早点认识到战争的残酷,早点适应这一切。因为这就是他一直在做的事情,如果她想要尽量了解自己,那她就必须要习惯这种画面。
现在她看着的是林四,至少她还会将大部分心思放在担忧她的安危上。不会太过专注于那泼洒得到处都是的鲜血和残肢,否则这惨烈的画面可能会给她留下毕生的噩梦……
北方军士兵们不会因为她的哭喊而停下拉弦的动作,他们听从的是林四和扶摇的命令。
他们对林四有着无穷的信心,因为他们之中大部分人都见过林四一人独斗六百北方军高手的场面。
果然,当第一轮箭雨骤歇的那短短刹那,他们再次看到了那挥舞着蓝色光芒的身影。他依旧冲杀在吊桥前端,依旧没有一名南齐士兵能突破他的防线。
他仿佛一块无比顽强的礁石,无论多么大的浪潮,都无法击倒他。
而这箭雨也给南齐人造成极大的打击。
南齐骑兵的冲势太强,如同开了闸的洪流奔涌而来,但这洪流在林四面前突然被截停了,以至于后方的骑兵顿时全都堆在了吊桥前端无法再进一步。
这给他们带来了毁灭性的灾难。
太多的人聚在一起了,如同被水坝拦住后不断漫得更高的洪水一般。
不知多少骑兵被挤在了这片狭小空间内,他们没有闪转腾挪的空间,没有躲避的余地,甚至连举臂都变得艰难。
如果他们一冲而过,那箭支对他们几乎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他们这些骑在马上的骑兵却突然被迫停下了。
这个时候,天上突然下起了铺天盖地的箭雨,他们自然只有死路一条。
这些箭支几乎就没有落空的可能,敌人站得实在太密集了,完全就是最大也最醒目的靶子。
每一支落下的箭,只要能够成功到达吊桥前端那方圆数十丈的区域,便一定能刺入某个目标的身体……
毫不停歇的,他们继续拉动弓弦,向下射出了第二轮,第三轮箭雨……
对于城上的一千北方军来说,这场战斗简直就像是对着被捆缚后无法动弹的俘虏行刑一般。
这是一种无比怪异的战法,或许大陆任何一个时代,任何一处战场都从没有出现过类似的场景。
弓箭在战争中确实能起到无与伦比的作用,但没有那一场战争的弓箭战术能达到这么高的杀伤效率。
因为其他时候,被攻击的目标往往会躲避,会举盾,会挥舞兵器打落箭支,但这场战争中,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箭支落下……
这种战术显然很难再复制一遍,因为没有谁在守城时会主动放下吊桥的。
而除此之外,还有更大一个难题。
没有谁会一个人拦在吊桥上阻挡千军万马,那完全就是找死。骑兵冲锋时的冲击力有多大?又哪里是单人之力可以拦得住的?
更没有哪个高手会命令本方士兵对自己的后背射箭。
因为没有人能如林四这般擅长应付同时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他身前的四丈范围,俨然已经成了他自己的领域,任何人踏入这片空间,都会被大剑绞杀。
而换作另外一人,哪怕是天境高手也无法保证一个缺口都不露。他的招式或许更加精妙,但在这种场合,根本就无从施展。
他的敌人并非全都是普通士兵,其中有着不少修为达到元境极境的修行者。但他们在场的唯一作用,就是让他不得不时刻提起破境阶段的力量,以防被人所乘。
哪怕是这种激烈大战的时刻,他依旧兴起了一丝遗憾,如果能够进入上次那种状态就好了。
如果能再进一次那种状态,自己会省力得多。
那时候,面前任何一名敌人的境界,他挥出那招的力量速度角度会提前浮现在他脑海。并且不需要他自己去做任何判断,他的身体会自然而然的用出最恰当的力量和招式。
眼下他虽然只是战斗了短短片刻,但这场战斗给他造成的压力却是恐怖的。
骑兵本就是战场上最为强大的一个兵种,单人只剑去阻挡大量骑兵的冲锋,他面临的冲击力外人根本无法想象。
在马匹的冲势带动下,每一名敌人撞击过来的力量,挥出长枪和长刀的速度,其实都远远超越了那名敌人自身该有的实力。
哪怕他能防住任何一个角度,任何一个角落袭来的攻击,在这短短片刻之间,他依旧受了不少轻伤。
有的来自前方的刀,有的来自后方的箭,甚至还有战马的撞击……
他就如同一块烧红的顽铁,被无数的铁锤疯狂的砸着,也许某一刻就会突然被砸碎。
这样的战斗,别说是一个时辰半个时辰,哪怕只是一炷香时间,他可能都坚持不住。
不过很快,他的压力就渐渐轻了下来,因为前方的敌人在以恐怖的速度减少。
当箭雨连续倾泻了五轮之后,两千骑兵还剩着的已经不足一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