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幅样子,周老爷子心里多少也有点数了。
所以当时并没有问什么,只是对大儿子点点头,说道。
“来了,走吧,一道回家去。”
但这里是罗家岙,是农村。小山村没有秘密和隐私可言,何况回家的必经之路还要经过整个村子。
今天是正月初一,家家户户大门敞开,人来人往。村道上也全是玩耍的孩童,往来的人客。
周老爷子和周连贵刚一出现,就有那好事的村民过来打招呼。
“哟,这不是城里当官的周家老大嘛,来看你爹妈了呀。还带这么多好东西,可真是个孝顺儿子。诶,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呀?老婆和孩子呢?”
周连贵也知道自己躲不过这一问,幸而心中早已准备好了说辞。
“孩她妈带着娃去外公外婆家了,那边要办喜事,她们娘两去帮忙,过几天就来。”脸上乐呵呵的回答。
信不信的,他就不管了。
好在这个村民也就是随口一问,他怎么说就怎么听。哦了一声就自顾自走了。
然而这虽然是头一个问的,自然不会是最后一个。
父子两一前一后走着回家,沿途遇见的村民十个里有九个要问同样的问题。
周连贵坚持同一个说辞,有人信,自然有人不信。有识相的,即便心里不信,嘴上也不多问,给别人留脸。
可也有那故意要挑事的,或就是纯心好奇的,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变着法的要从他嘴里掏出真话来。
面对这等纯心要他出丑的人,周连贵是气在心头,可脸上还得笑眯眯的不能翻脸。毕竟人家可以不要脸,他还得要脸呢。
并不很长的回家路,父子俩走的是意外艰难。
好不容易终于把自行车推进了周家小院里,周连贵不由长舒一口气,感觉自己仿佛是走过万里长征。
可惜,一抬头就看到了前世的冤家。
老三周连喜手里抓着一把瓜子,倚在门口嗑瓜子。
瞧见他推车进来,还嬉皮笑脸的跟他打招呼。
“哟,大哥来了呀!咋就你一个?宋梅和倩倩呢?怎么没来?”
这真是有完没完!
瞧见他这没正行的无赖样,周老大心里的火就一阵阵往上拱。
问问问,问个屁!他一个人回来怎么了?也不想想这都是因为谁?
要不是为了赎他出来,他小家的积蓄能被掏空?两口子能为这事吵架?
就是因为这个,宋梅心里憋着一口气,大年初一大清早就带着女儿直接扭头去了娘家,铁了心不跟他一起回来。
就是要跟周家人怄气!
做儿媳妇的宋梅可以一走了之,撒手不管,可他这当儿子的却不能不来。
他要是也敢不来,老爷子不由得上城里来闹,那他这日子就别过了。
可来是来了,这一路也真是遭罪!沿途的这些泥腿子,一个个笑呵呵的跟他打招呼,变着法的问他,他心里明白着呢。
这些人哪里是来跟他打招呼,他们都是来看他笑话的。
受了一路的气,好容易到家了吧,还得受这倒霉混账弟弟的奚落。
这一切,都是谁的过?
就是他,周连喜!
看着老大拉长着脸瞪眼看自己,一声不吭的,怪吓人。周连喜撇了撇嘴,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皮,哼一声,扭头就走。
什么玩意!老大这人,在城里当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还真以为自己是县太爷了,到他跟前装模作样,谁稀罕。
他如今有了能挣钱的宝贝女儿,可不稀罕这马脸驴脾气的大哥。
既然看老子不顺眼,老子就不伺候你了呗。反正兜里有钱,哪儿都能快活。出去玩去!
他扭头要往外走,周连贵沉着脸喝一声。
“到哪儿去?家里来客,你还往外乱跑,有规矩没有?”
周连喜一听这话就是冲自己来的,心里也不乐意了。
来客了?谁啊?他么?哦哟,他还知道自己是客人啊。瞧着他这德性,倒像是把自个当成周家的当家人了。
他是好心好意避避风头,可既然老大不领情,非要那他耍脾气,那他也不客气了。
于是停住脚步,歪着头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自个大哥。
“老大你什么意思?跟我讲规矩?什么规矩?谁的规矩?”
“什么规矩?自然是周家的规矩。”周老大就一副自己是周家当家人的姿态,要教训教训这个弟弟。
可周连喜看他还真蹬鼻子上脸了,心里更加不乐。
“老大,咱爹还好好的呢,这周家还轮不到你当家做主。来给我立规矩,就你?不配。”
周连贵一瞪眼。
“我是你大哥,怎么就不配给你立规矩?”
“大哥?我可没你这么窝囊的大哥。连自个老婆孩子都拿不住,只能往我这个弟弟身上撒气,你也算是个男人?”
嚯,这话可戳了周老大的肺管子,捅到人心窝里去了。
他今天本来就憋着火,大清早一睁眼就到处受气。老婆宋梅,女儿周倩倩,亲爹周定胜,乃至于罗家岙那些嘻嘻哈哈瞎打听看笑话的泥腿子,一个个都给他气受。
就连这周连喜,都能往他头上拉屎拉尿。是可忍孰不可忍!
被揭了短,爆了丑,周连贵气得脸都黑了,伸手一指周连喜,扭头对周老爷子道。
“爸,你看看老三这德性。他说的这是人话吗?是我管不住老婆孩子,还是他扫把星连累别人?你评评理。”
大过年的不消停,周老爷子的脸色也不好看。皱着眉重重咳嗽一声。
“好了,都少说两句吧。老三,过年家里要待客,别成天往外跑,跟人瞎混。回你屋去,别再给家里惹祸了。老大你别管他,赶紧到屋里去,外面冷,进去暖和暖和。你娘早就盼着你回来了,快进去让她高兴高兴。”
既然老爷子发话了,两儿子多少要给面子。
周老三哼一声,扭头回自个屋里去。周老大也哼一声,把自行车靠墙停好,拎起车头车尾挂着的大包小包,进大屋去了。
三言两语把两个儿子都打发开,老爷子自以为是两碗水端平,即护住了小儿子的里子,也护住了大儿子的面子。
可其实两儿子心里都不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