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雪梅明白。
所以她早就紧紧握住了丈夫的手,也替他流了泪。
周连富心里也难受,回握她的手,眼眶红红的。
罗家两口子这副样子,叫其他人都看得心里酸酸的。周连富的忠厚善良,人尽皆知。罗雪梅是悍妇,可也悍得心正身正,从不偷鸡摸狗,也不胡乱欺负人。两口子勤快能干,村里有口皆碑。这样好的儿子和儿媳,却被周家老两口嫌弃,真不知这两老的什么脑子。
这不是脑子的问题,这是心偏了,没治。
周连贵听到弟弟要跟自己断亲,心里只觉得这人脑子傻了。别人攀个当官的亲戚还来不及,他却还要往外推。不过既然他自己要断,那也随便。反正对他来说,还少一门穷亲戚,更省事。
周连喜心里觉得乐,本来还担心二哥家的孩子招老爹喜欢,将来万一把家业传给罗家的孙子去,那他不就亏大了。如今二哥要断亲,虽说是断兄弟情,没断父母情,可这终归是往老父亲眼里揉了沙子,再难博欢心。周家这份家业,他稳了。断了亲,他将来也不用顾着侄子侄女,省钱。赶紧断,早断早好!
只有周定胜后悔,后悔当年没给二儿子撑腰,把一个好好的儿子推给了罗家。人人都觉得他最喜欢的是大儿子,再不就是小儿子。其实他最喜欢的,是这个二儿子。要不当年也不会求人弄个参军的指标,就是想周连富有出息。
可偏偏大儿子有心机,把弟弟的指标给占了。他见木已成舟,又觉得老大这心机适合往上爬,就没给二小子撑腰做主。
他当时打算是给周连富再弄个进城的指标,再不然找个门第高点的老婆。凭着二小子那个模样,就是城里姑娘都找得。可周连富偏偏跟罗家二姑娘私定终身,铁了心去当上门女婿,他怎么说都拗不过去。末了,说急了,这孩子就拿参军指标说事。说他已经让了指标了,父亲也得让他一回。
周定胜当时那个气啊,就只当这孩子是白生白养了。说是“外嫁”,其实在心里是“逐出家门”。
父子两这个心结,一拧就是二十多年。如今他回心转意,想要捂热,可这道疤已经硬如坚冰,哪里还捂得化。
何况他觉得自己是在捂热,可在罗家人看来,根本还是偏心。好多事,不但不起效果,反而还起反效果。
而且周老爷子总是摇摆不定,蛇鼠两端。既要哄着老大家的孝敬自个,又要哄着老三家的给养老送终,末了还要哄着罗家重续亲情。哪儿来这么好的事,以为别人都是三岁小孩,都给他哄得团团乱转。
可后悔过了,他又生气。眼前这个儿子和二十多年前的那个重叠在了一起,一样的忤逆不孝。
多大点事,不就是小孩子闹脾气,他都没计较,当儿子的怎么却要逼着老父亲断亲?
可他也不想想,他是没计较,可他也没帮过罗家姐弟。也不用他偏心,只要他秉公处理就行。可他不,他的沉默和纵容,就是偏心,就是不公。他觉得自己没错,其实早就大错特错。打从二十年前起,就是他这种和稀泥的态度,让周连富受了委屈吃了亏,也让周连贵觉得偷了弟弟的指标不是错,是自己更有本事。
可指望周老太爷能明白这里道理,那是不可能的。他要是能明白,这些年来也不至于把周连富伤到如此。
既然没明白,那周老爷子还是要埋怨二儿子。
“老二,你说这样的话,就是拿刀戳我的心。你这个忤逆不孝之子。”
这话很重了!说的周连富浑身一震,当场就落下泪来。
可这一回,他也是铁了心,死了心。
做儿子的不能说父亲的不是,那他只能赔罪。
挥手挣脱罗雪梅和两姐弟的手,他蹭的站起来,噗通就往地上一跪,哐的给老父亲磕头。
“爹啊,您就放过儿子吧!”
说完,呜呜的哭起来。
罗雪梅和罗芙馨都吓得跳起来。周连富的腿还伤着,磕碰不得,万一有个好歹,那是要落下残疾的。
“老头子!你这是做啥?老天爷啊,老实人没活路啊!”
“爸!快起来,你的腿……”
小福彬也吓坏了,哇的一声嗷嗷哭。
“你们欺负我爸,欺负我们!呜呜呜呜。”
惹得外面看热闹的村民里不少人也跟着流眼泪。
这也太欺负人了。当奶奶的逼着孙子磕头,当爷爷的逼着儿子磕头,周家人就这么欺负罗家人,虽说是人家家务事,可也太过分了。
这么好的儿子孙子,别个疼还来不及。就这周家老两口,脑子进水,就知道欺负。
现在好了,把好儿子的心都给欺负死了,又来埋怨人家不孝。真真无耻!
再说了,人家周连富说的是断兄弟亲,又不是说不奉养老人。人家自个兄弟都没反对呢,你们老的急什么?
就是偏心呗,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水,真当大家看不明白。
群众心里明白的很。
村老和村干部也都拉长脸。
周连富姓周,可他嫁到罗家,就是罗家的人。周家既然不要这个儿子,就不该欺负罗家的人。
罗大太爷爷当时就咚咚的掇拐杖。
“都起来。这是新社会新中国,不兴旧社会老封建那套。”
罗雪梅和罗芙馨赶紧扶周连富起来,罗芙馨更是蹲下来,扶着老爹的腿。
“爸,你腿感觉怎么样?疼不疼?酸不酸?”
周连富摇摇头。
他也是一时脑热,噗通就跪下去。此刻也后怕,这腿可花了好几千呢,这要是跪坏了,钱白花了不说,还辜负家人的心意。
罗芙馨抹了抹眼泪,心想着明天找辆车,送父亲去城里拍个片看看,终归是要腿没事才放心。
罗大太爷爷也不问周定胜,直接问周老大和周老三。
“老二家的说了,路归路桥归桥,姓周姓罗两条路。那你们两呢,又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