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州主帅的空缺很快引起了长安的注意,王守澄立即想到了一个人:李愬。
李愬平定淮西立下旷世奇功,雪夜袭蔡州注定会成为流传千古的佳话,这样一位奇才窝在营平做观察使,实在是委屈,以他的资历和功勋,理应获得重用。
若能把李愬弄回成德,用不了几年,成德就不复李茂所有,李愬不是省油的灯,前番因为轻敌被王庭凑绊了一个跟头,这几年卧薪尝胆,该明白的应该都想明白了,若能东山再起,料必有上佳的表现。世人传说他经历恒州之败,业已心灰意冷,这话肯定是李茂放出来的,不符合事实,事实是他已经在李茂的眼皮子底下招兵买马了,虽然暂时还不可能有什么作为,但一颗忠心、一腔壮志已然显露无疑,剑在匣中已久,就等着一鸣惊人的那一天呢。
王守澄的如意算盘是,以朝廷的名义下诏调李愬出任成德节度使,李茂同意,等于是在给自己埋下祸根,以他的精明多半是不会同意,那么他和李愬就是死敌。他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弄死李愬,但河东的李听从此就会成为他的死敌。
李听这个人一身的臭毛病,唯一的好处是把亲情看的很重,李愬是他的手足兄弟,感情一向很好。若李茂用一些乌七八糟的手段弄死了他兄长,他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样一来就等于在幽州的西面筑起了一道屏障,李茂只能蜗居在辽东、幽州这种苦寒之地,再休养有大的作为。
当然王守澄认为自己亲自出面与李茂死磕还不是时候,他需要一个马前卒,或者郭家尼姑就很合适,尼姑最近四处碰壁,烦恼的很,有机可乘。
不过尼姑是个精明人,不见兔子不撒鹰,得先给她一点好处,释放一些善意。
王守澄不动神色地把压在裴仁静头上的一块巨石挪开了,擢拔裴仁静为威远军使,当然实权还不能给他。因为王守澄的建议,威远军中现在也仿效北衙禁军派了辟仗使,辟仗使就是监军,监军都是宦官,都由皇帝亲自委派,掌握军事实权,王守澄现在当皇帝的家,所以这位威远军辟仗使正是他的亲信。
当然,不管怎么说,裴仁静还是得到了一些权力,至少成了名正言顺的威远军一把手。
裴仁静被杨奇轰出丰州后,郭韧就再一次恨上了李茂,杨奇是个粗人,却不是傻子,他敢驱逐裴仁静一定是得到了李茂的支持,据说二人曾在大青山下一会,料必与此事有关。
面对王守澄释放的善意,郭韧照单全收,并表达了谢意。这王守澄也是个好人,自己缺什么他就送什么,地道的好人一个。
郭韧这段时间承受的压力很大,王守澄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引起李唐宗亲的普遍不满,不过绝大部分人畏惧他的权势,只敢私下发发牢骚,并没有什么动作。但也有些不怕死的人已经暗中行动起来,正在联络忠于李唐的朝臣和军中将领预谋清算宫里的权阉。
对这种事,郭韧乐得隔岸观火,皇室宗亲跟王守澄拼个两败俱伤,最好同归于尽,才最符合她的利益呢。
但这件事带来的一个副产品却让她不能容忍,得知李唐皇室忠心可靠,太皇太后郭氏对她的态度渐渐冷淡起来,这当然没什么不好理解的,郭太后亲近她,无非是想借助她兄妹的势力制衡王守澄,她从骨子里是憎恨这个和她丈夫、儿子、孙子都有染的女人的。
若是无利可图她又怎会跟这个女人交往,一时一刻也不能容忍的。
太皇太后冷落郭韧,郭韧却还得尽心尽力去巴结她,断了这根线,她就休想再跟大唐皇帝有什么瓜葛,没有了皇权的滋润,郭家这棵大树迟早要枯萎。
现在老对手王守澄向她发出了关系缓和的信号,这很好,可以给那个傲慢的女人看看,自己还是有价值的,你不利用,我就会被你的对手利用,你恨王守澄,却又不是他的对手,为了你们李唐皇朝的万年基业,就不该把窗户都关死,留一点缝隙,与人方便自己方便。
郭韧不动声色地发动起朝中的傀儡们,向皇帝举荐营平观察使李愬出任恒州节度使,恒州是河北雄镇,节度使空缺,够资格的朝臣都有权利表达自己的意见,供天子参考,这是忠贞的表现,是皇朝兴旺的要求,谁也不能说他们什么。
王守澄不动声色地亮出了自己的剑,一面却还惺惺作态,纡尊降贵亲自到入朝谢恩的李茂使团驻地慰问,表达与幽州的亲善之意。
谢彪心里很着急,于化隆故去后,幽州方面对接替人选一直没有具体指示,面对各方的询问和猜疑,他只能保持沉默,显得十分被动。于是急件、密件雪花般地飞向幽州,请求李茂早定大计,以免陷入被动。
事到如今,李茂也只能接受田萁的建议了,指示进奏院运作举荐田布为恒州节度使。
胡斯锦和谢彪接到指示后立即行动起来,很快在朝中形成了一股逼人的舆论:若不选田布出镇恒州,成德将再次陷入混乱,成德乱,河北必乱,河北一乱,天下难安。
这一来王守澄倒犹豫了,田布本是河中节度使,他想安插自己的亲信取而代之,便召田布进京,然后发动御史弹劾,想在京中将田布拿下,则河中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他的袋中。
但田布出身名门,对钱财不感兴趣,为人做事十分严谨,大德不亏,小毛病倒是抓到一些,但若藉此拿下一镇节度使,又显得分量不够,勉强为之,难免惹人议论,更重要的是会因此得罪李茂。
一旦被李茂记恨,海内休想安宁,自己也永远没有好日子过。
兴冲冲地把田布叫来,现在却成了烫手的石头,丢不得,放不下,让他很是苦恼,如今李茂主动拿他做交换条件,王守澄觉得这笔买卖也做得,他无非是稳住了自家的后院,自己却白捡了河中,更重要的是田家重返河北,势必引起一连串的反应,足够始作俑者喝一壶的了。退一步说即便李茂能按住田布在恒州无所作为,家里也必闹翻了天。对手家宅不宁,那也是件好事嘛。
王守澄约谢彪在家中饮宴,表达了支持田布出镇恒州的意思,同时“很不小心地”暴露了运作营平观察使李愬出镇恒州的幕后推手,谢彪回驻地后,立即知会胡斯锦,将此事急报给李茂。
李茂看过密报,苦笑了一声,找到田萁说:“女诸葛,我算是服了你了,早按你的意思办,就没有这场折腾了。”田萁孕像已显,宽厚地笑道:“前些日子你忙于渤海战事,无暇顾及京城动态,又疑心我有什么企图,这才影响了你的判断。我不是诸葛亮,能掐会算,我只不过比常人更勤快些,多看多听多想罢了。”
李茂道:“令兄出掌恒州我是要给实权的,至于他的忠诚,你总得给我点保证。”田萁摸摸肚子道:“我们母子便是人质。”李茂道:“你们两个本来就是我的,算什么人质。”田萁道:“你若真的放心不下,便请母亲和嫂子一块来幽州居住。自成亲以后,你还没见过我的家人吧。”
李茂道:“我不是跟你随口说说,我是真要请他们来幽州居住,幽州百姓信赖我,新城连墙都没修,人们就把地买光了,起屋架设,一晃眼人全搬走了,如今城里空荡荡的,不怕没地方住。”田萁道:“你不必跟我多解释,这是河北的规矩,大将领军在外,家眷留在牙城居住,母亲、兄长、嫂子都能理解,外人也不会说什么。”
李茂道:“光留在牙城居住还不够,还得派专人监护,这个监护之责十分重大,以前是内保处承担,后来移交给保安局,如今又是亲军后营,我觉得都不合适,你觉得应该什么人来承担最好?”田萁道:“交给地方州县好了,幽州两衙兵强马壮,都是你的心腹,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李茂叹道:“官越做越大,疑心也越来越重,我这是怎么了?”
田萁道:“自古帝王称孤道寡,孤寡,孤寡,就容不得自己信任别人。”
李茂握住田萁的手,道:“有时候想想,当初真不如在成武县做个小吏,埋头苦耕,现在也能吃穿不愁,还没有这么多的烦恼。”
田萁道:“过去了,就回不去了。我若安分点,哪有你的机会?我的太保夫君。”
谢彪回幽州,带来了田萁的母亲朱夫人、田布之妻陈夫人和其子田在宥。几乎与此同时,田布赶赴恒州接任了成德节度使,李茂撤除原幕府,召回派遣各人,由田布自行招募僚属,又以宋梦龙取代卢桢镇守深州,同时允许田布自行招募将士充实牙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