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二是莫夫人四十七岁寿诞,王昱在城中大摆宴席,广宴宾客,王庭凑也接到了请柬,当即准备了一份厚礼,欲进城去,参谋劝道:“留神有诈。”
王庭凑笑道:“黄口小儿若敢杀我,怎么向朝廷交代?他护着我还来不及呢。”
王昱的确怕王庭凑在节度使府出事,上次周弘的事已经让他十分被动,若非李茂替他遮掩,单凭这一样,便坐实了逆反的罪名,朝廷若下诏讨伐成德,以成德目下的形势万难抵挡,他除了引颈待戮,又能怎样?
卢桢、方闯二人得到王昱的授权,全权调派军马加强恒州城的防御,因为不满王承苏骄横跋扈,原本忠于王士裹的成德军马倒有大批人马倒戈投向了王昱。
卢桢、方闯所部兵马较王士裹在世时已经雄厚了几倍,不过二人都是谨慎之人,小心翼翼地隐藏了真实实力。
王庭凑对此有所察觉,但摸不出深浅,王承苏却毫不在意,视二人如无物。
恒州城内颁布了最严格的宵禁令,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牙城和节度使府更是戒备森严,连王承苏的贴身卫队都被拦在了牙城外,王承苏暴跳如雷,嚷着要见王昱,眼见事情闹的无法收场,莫夫人的兄长、营田副使莫深岚匆忙赶到,好说歹说劝住王承苏。
莫深岚推心置腹地解释说:“你若带了卫队进去,那位也要带兵进去,老夫人的寿宴成了什么,让老夫人的脸面往哪搁,让少帅的脸面又往哪搁?”
王承苏凝眉想了想,问道:“果然是谁都不准带兵进去?”
莫深岚道:“我知道你担忧什么,这种事徐徐图之方为妥当,哪有把寿宴当战场的,传出去不怕别人笑话,让天下人怎么看我成德镇。”
王庭凑笑了笑,想想也是这个道理,自己和王庭凑再水火不容,也不宜把把老夫人的寿宴当成角斗场,那么干只会让天下人耻笑,即便是赢了,自己也失去了威信,将来在恒州还怎么号令群雄,当家做主?
想到这,他便令贴身卫队留在牙城外,却又暗嘱副将王贤:“若见到那个逆贼的卫队往里进,你死活也要拦住,万不可放他们进去。”
众皆应诺,王承苏这才故作轻松地走进牙城,又见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四周都是卢桢、方闯的手下,连房顶上都趴满了人,不觉心又提了起来,便一把拽住莫深岚,拿他当人质。王昱迎到节度使府外,身边只有几个文职幕僚,王承苏这才略略放心,放了莫深岚,一把扯住侄儿,拉到一边责问道:“你搞什么名堂,为何不准我带兵马进来?我看今日倒是个好机会,不如趁机除掉这个祸害,一了百了。”
王昱大惊失色,张大了嘴,半晌方有人色,打躬哀求道:“叔父,我的好叔父,今日是祖母的好日子,您老好歹担待一二,待改日我在府中设宴,再请他过来,咱们掷杯为号,将他一刀两断,今日的确不是时候,吓死我也不敢。”
王承苏试探出这些兵马不是冲着他来的,终于放下心来,却又板起脸训斥道:“无事在军府设宴他如何肯来?月底将在城西校军场点兵,你请他过来观礼,就地设伏兵杀了,一了百了。”王昱连连称是,王承苏此语并非发自真心,不过是随口说来试探王昱的,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心里暗自得意,笑道:“叔父是试探你的,那个奸猾小人,岂肯到咱们的兵营里去?我另有妙计,回头再跟你说。”
王承苏这话倒不是随便说说,这些日子他可没有闲着,暗中调兵遣将,又收买了一批死士,酝酿着大干一场,非但要把死对手打的万劫不复,还要毕其功于一役,连带自己的侄儿也轰下台去,省的这孩子吓掉魂似的整天哭哭啼啼不成体统。
眼见自己的侄儿唯唯诺诺,王承苏心里冷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恒州而今四面受敌,偏偏立这么个黄口小儿为主,岂非天大的笑话,我若不取而代之,任由他胡闹下去,将来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
王昱恭恭敬敬地把王承苏引入内堂,王承苏也是王家子弟,还是王昱一系的近亲,莫夫人是他的婶婶,他理应过来拜见。莫夫人没了丈夫,没了两个儿子,孙子又幼弱,对家里人格外亲,留着王承苏喝茶吃点心,坐着说说闲话,好一会儿,王承苏方才告辞到外堂来。
这里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见王昱亲自陪着王承苏从内堂出来,众人慌忙起立迎了过来,众星捧月一般围着王承苏,倒把主人王昱冷落在一旁。
王昱谦和地笑着,毫无怨言,王承苏很享受这种虚荣,又存心想试试众人对他和王昱的态度,故意冷落王昱不顾。
正当此时,莫深岚领着王庭凑进来,王昱跨前一步相迎。王庭凑是客人,身份是瀛莫观察使,带御史大夫衔,正三品官,王昱带御史中丞衔,正五品官,论地位反倒比王庭凑还低一等。自然在恒州地头上,王庭凑也不敢托大,二人以平礼相见,携手一同步入宴会厅。
众官员见状纷纷上前见礼,王承苏瞪了眼王庭凑,哼了一声,背起双手和侍立在左右的卫士扯闲篇,只当王庭凑是团空气。
他非但不肯与王庭凑见礼,连节度使王昱也晾着不管,气氛一时无比尴尬,所幸这个时候,喜乐响起,寿星莫夫人在一干女眷的簇拥下走了出来。
众官员无论大小,纷纷向老夫人道贺礼,寿宴正式开始,这才免了一场风波。
寿宴中间自然少不了歌舞助兴,王家乃是恒州的世代豪门,家里养着数百家妓,为了这场寿宴已经排练了大半年,有经典曲目,也有专门为寿宴排演的新曲目,一时轻歌曼舞,祥和如意。歌舞过后又有地方班子献上的杂艺,走索、顶竿、透剑门,一个个演的十分卖力,博得声声叫好,老夫人都给了赏钱。
大将卢桢起身,要求为老夫人舞剑助兴,老夫人含笑颔首,卢桢虽不及王庭凑那边威名赫赫,却也是成德有数的悍将,一身的好武艺。他的剑走马如飞,左旋右抽,掷剑入云,高数丈,似道白光下射,漫引手执鞘承之,剑透空而入。
顿时赢得满堂喝彩,卢桢退下,又有牙军将士三十人手持刀盾上堂,求为军舞助兴,莫夫人见众人杀气腾腾,心里有些不喜,怎奈河北地方民风悍烈,左右幕僚多出身军旅,对朴拙、彪悍的军舞情有独钟,莫夫人不敢拂逆众人之意,强作笑颜答应了下来。
鼓乐响处,二十名军汉,以刀拍盾而歌,唱的正是军旅中人耳熟能详的《大唐长征健儿远行曲》,这首歌在座众人无人不熟,一时附和而歌,气氛骤然热烈起来。
恰当此时,四名皂衣吏悄悄闪进大堂,快步走到王承苏的身后,猝然出手,两只强壮的手臂按住他的肩,向上一抽,正在唱歌的王承苏顿时栽着跟头翻了出去,咣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正拍盾而歌的武士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