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茂尚未觐见天子之前,朝中重臣里只有突吐承璀一人敢到进奏院拜望李茂。老阉深知李纯的脾气,同时又肩负着特殊使命,也就不惧流言蜚语的中伤。
突吐承璀在朝中的处境,李茂还是清楚的,他现在的最大麻烦是卷入了太子储君之争,这是一条没有回头的路,一旦走上了,只能一条道走到黑。
李茂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来意,他想拉李茂做他的外援,以巩固自己在长安的地位。
内官勾结外镇以自重是巩固权力的一个捷径,然一旦操作不慎,也极容易倒台。
而对外面的藩帅来说,也极容易引火烧身,被倒台者所牵连,若实力不够很有可能跟着倒台,甚至遭致杀身之祸。
不过对李茂而言,这种风险并不大,他的地位是自己一刀一枪打出来的,不是朝廷一纸文书赏的,只要地盘和兵马还在,就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地位。
反过来说能在皇帝身边有一个可靠的盟友,却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他的辽东,现在还包括幽州和营平,虽然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依靠朝廷过日子。但朝廷毕竟是天下正朔,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宜抛弃这个朝廷,另起炉灶,自己搞那一摊子。
李茂对几个最亲近的助手说:“突吐这盘棋下错了,早晚会满盘皆输。作为老朋友,我无力劝他回头,能做的只能预先给他留条生路,你们尽力而为吧。”
李茂相信这话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突吐承璀的耳朵里,老阉不糊涂,应该能理解自己的善意。
他又对陈慕阳说:“长安的官员中哪些可以成为我们的盟友,哪些会成为我们的对头,你现在心里都有数了吗?”
陈慕阳这几年在长安顺风顺水,成就斐然,不免有些飘飘然,自我陶醉,李茂用这种居高临下的语气当面予以敲打,希望他能警醒过来。
陈慕阳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对李茂心存畏惧,且官越大畏惧越甚。
陈慕阳恭敬地答道:“我有三本册子,分别记录着我们的盟友和对手。”
李茂道:“你这三本册子如何区分,根据又是什么?”
陈慕阳娓娓道来:“第一本册子,我假定有朝一日,大帅离开辽东和幽州,入朝拜相,或移镇中原,继续大唐的军帅。第二本册子我假定大帅留在幽州,做大唐的军帅。第三本册子,我假定大帅有朝一日重回辽东。”
李茂饶有兴致地问:“辽东、幽州、中原都是大唐的军镇,这三地的藩帅有何不同。”
陈慕阳道:“辽东孤悬海外,名为军镇,实为一王国,藩帅在朝中的朋友不求多,但对手要少。幽州雄踞河北,地位比中原藩镇要特殊,藩帅在朝廷的朋友要多,对手的多寡倒不在话下。而中原的藩帅,京城里的朋友要多,敌手要少,死敌最好没有。”
稍顿,又道:“大帅若在幽州,我便替大帅广结善缘,多拉些朋友,管他出身派系,只要不跟我幽州作对都是朋友,反之,谁与我幽州作对,我就对他不客气,不怕得罪人。大帅若回辽东,则我将目光盯着那些对辽东不满的人,安抚他们,安抚不成,使出手段阴掉他,绝了后患。若有一日大帅移镇中原或入朝拜相,则一面广结良缘,一面少树冤家,冤家宜解不宜结,朋友多了路才好走。”
李茂满意地点点头,问他那三册名单在哪。
陈慕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李茂哈哈一笑。
李纯一直拖到八月初,才在一次大朝会上见了李茂一面,道了声辛苦,问了几句话,再不言其他。
这是李茂在长安的第一次公开正式露面,此后进奏院前的车马便渐渐多了起来。
迎来送往中,有一个人让李茂印象深刻:郭良。
郭良本是淄青道濮州范县的一个大户,昔日濮州闹饥荒,他趁势纠集了一伙人,举起了义旗和朱麻子、祝九、裴家兄弟、李忠等人横行乡里对抗官军。
李茂时任清海军孤山镇镇扼使,率军平乱,一举擒杀朱麻子,又降服祝九、裴家兄弟、李忠等人,郭良见大势已去遂归顺了朝廷,此后他的妹子郭韧嫁给李茂的随从兼兄弟摩岢神通为妻,李茂入京后,他们一家人也搬到了长安。
郭韧并非池中之物,到了长安后如鱼得水,很快就出人头地。郭良也跟着沾光,在长安城混的风生水起,成了举足轻重的一号人物。
他现在的公开身份是四海会的二当家,实际权力却要大过傀儡老大洪峰,掌握着长安城内数万****人马。
李茂跟郭良的交情一直泛泛,自摩岢神通和郭韧分道扬镳后,二人便再无其他联系。
郭良此来是为他妹子当说客的,游说李茂站在太子一边,不要跟突吐承璀走的太近。
李茂相信他的实际用意是来刺探自己和突吐承璀的亲密程度。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郭氏兄妹和太子李恒之间有什么特别亲密的关系,倒是听说郭韧昔日出入宫禁时,和故太子李宁走的很近,一度有传言说郭韧诱奸了李宁,触怒龙颜,最终导致太子李宁郁郁寡欢而亡。
不过宫闱秘闻,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云里雾里的谁也说不清。
这个天下真正能耳目通天的只有皇帝,对臣子们来说能通的只是各自眼面前的一片天,不可能面面俱到。
李茂敷衍了郭良一番,郭良很不满意,临走时说:“改日静怡师太在梅花庵宴请李少保,还望拨冗赏光。”
对郭韧兄妹的死缠烂打,李茂很是厌恶,但既然到了京城,他也只能耐着性子应付,这就是京城不同于地方的特殊之处。
到了长安城,是条龙你得蜷着,是头猛虎,你也得敛着爪牙忍着。
右厢动用了相当的力量终于搞清楚在太原郊外刺杀李茂的幕后真凶,主谋者姓王,单名一个桂字,助手有两个,其中一个还是熟人:衣巧。
李茂问秦墨:“她今年也有十七八岁了吧。”
秦墨道:“十六岁半,年纪虽小,却是江湖上的后起之秀,名声大的很呢。”
李茂道:“在幽州时我从未听过此人的名字。”
秦墨道:“只是区区一名刺客,还入不得你的法眼。”
李茂道:“王士元这一辈人功成名就,渐渐淡出,又轮到她们这一代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刺客这种职业不会消失,天下越乱她们的生意越好。而且她们的可怕之处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从不过问是非,今日拿了你的钱去杀别人,明日收了别人的钱又来杀你,左右通吃,着实可怕。”
秦墨道:“刺客也有刺客一行的规矩,他们多半时候还是重信守诺的。这是他们的立身之本。比之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他们有时候更值得信任。”
李茂不想在这个上面多做纠缠,就问:“幕后的真凶是谁,查清楚了吗。”
秦墨笑道:“你这是明知故问了,她姐夫是王承元的门客,你说她为谁卖命。”
王承元恶疾缠身,命将不久,他的儿子尚且年幼,逼迫他不得不提早着手安排后事,他走的第一步是谋取瀛莫二州,扶植王庭凑充当与幽州和辽东之间的缓冲。
其次是与梁国夫人联手扳倒田兴,扶立田怀谏亲政和这次刺杀自己都是一脉相承的,他不想在自己死后,自己的儿子要同时面对南北两大强敌,现在田兴已死,南方无忧,他自然把目标对准了北方。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已经查明了谁是凶手,秦墨的报复计划也立即展开,这次他要利用高丽杀手给王士元一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幽州不是好惹的,李茂不是那么好杀的。
李茂对此却并不十分乐观,太原行刺事件,连他的一根毛都没伤着,对方岂肯善罢甘休?王士元已经渐渐淡出江湖,或者没有胆量再来长安寻事,衣巧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很难保证她不会跟到长安来制造事端,不过长安就是长安,虽然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但正道的力量依旧强大。
想在长安折腾点浪花出来,得有些真才实学才行。
李茂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先看看对手的路数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