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重回到丰乐驿,一年前的那个驿将在东州蹲过两天班房后,回到了丰乐驿戴罪立功,虽然降了一级,却仍是丰乐驿的管事人,但现在他也不管事了,十天前,他被内保处确定为叛徒,已经遭到斩首,人头就挂在驿馆门前一棵光秃秃的柳树上。
这个冬天因为到处都有尸体,乌鸦们的生活很过得去,对这颗被冰冻的**的人头,它们没什么特别的兴趣,但对人靠近它们的领地却依旧敏感,一只墨绿色的大乌鸦停在树枝上,守护着驿将的人头,歪着脖子,恶狠狠地瞪着李茂。
李茂悲从心起,将马鞭投了过去,乌鸦飞起身,绕树一匝又飞了回来,依旧冲着李茂恶狠狠地瞪眼,见李茂不理睬它,遂呱地一声,一歪头将驿将的眼珠子啄了出来,叼在嘴里向李茂宣示这颗人头其实是属于它的。
一旁的文书丞忍无可忍,朝他射了一箭,文总管的箭法稀疏平常,乌鸦得意地呱呱大叫,却是毫发无损。
李茂朝它射了一箭,骄横的乌鸦惨死在地。
李茂事后下了一道命令:停止清肃行动,所有关押未杀之人,一律释放,张榜宣布辽东的叛逆已经清肃干净,今后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再去追究。
文书丞望了眼惨死在地的乌鸦,心里倒生出一丝好感:人活得还不如一只乌鸦!这扁毛畜生用它的死挽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应该厚葬。
李茂回到辽东城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摸清了辽东的家底,一切触目惊心,在他印象里欣欣向荣的辽东,此刻实际已经站在了经济崩溃的边缘,向前一步,不必马和东们起来登高一呼,民众的怒吼就能把他吞没。
李茂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紧急召集各部开会,宣布了几项重要决定:结束东南、东北、西北等地的攻势作战,收缩幽州战线,不去主动挑事。士兵回营,屯垦戍边。
正税降三分之一,除此之外,任何杂税、杂费一律免除,任何官府和官吏胆敢法外收税的,一经查实立即斩首,不必走正常程序。
实行以钱粮代充徭役,节省民力,由官府出面雇佣流民服徭役。
立法保护商人私产,同时增加商业税赋,加强对商业税收的征缴力度,对隐瞒拖欠者加大追缴力度。
清查新罗、渤海两国欠下的贡赋,责令其限期缴纳齐全。
将成熟的军垦农庄低价转租转售,让利于民。
裁撤冗兵冗员,分期分批裁撤军政机构,分流军政人员,扩充官办工商业的规模。
适当增加驻幽州军队人数,按照大唐的律令,各镇出境作战的将士由朝廷度支供给出境粮料,可以暂时减轻辽东方面的负担。
李茂派遣常木仓、秦墨回幽州,力图从战后的盛宴上分一杯羹。
他本人则在郑孝章、谢彪的协助下对庞大杂乱的军政系统来一次大的梳理,裁撤那些重复、无用的机构,四部系统与各幕府对应整合,一套人马,两块牌子。散官、职官合流,官职对应,尽力减少吃闲饭的人数。
整编后的辽东军事系统与节度使府高度重合,内设参谋指挥和军政及后勤两大系统,也即节度使幕府的文班幕僚转化为军政系统,武官系统转化为参谋指挥系统。
军政系统下设判事厅,以两判官执掌,下辖铨选、考功、文书、政令等部,人员精简。又设训练厅、军料院、军工局(由矿产冶金局、军械一、二所和将作营合并而成)、护军院(与监军院为一套人马)等机构,各有执掌。
参谋指挥系统以参谋厅为核心,有先锋将(快速反应)、陷阵将(突击)、捉生将(侦察、特战)、营造将(工兵),直辖第五师、第十一师(水师)。
政务系统官员皆带观察、度支两幕府职衔,以度支局、保安局为核心,下设税务局、馆驿局、民政厅(由医药局、救济署、教育局合并重组而来)、建设局、经济局(由工商促进局、农林水牧局重组而来)。
又设事务性组织,盐铁院、内外库,直属经济组织农庄、商栈等。
监察系统带观察府衔,左右司职责调整,增加人员,扩大权力范围,在此轮调整后,非但没有裁减,反而加强了权力配置。
特务系统,内保处列名保安局下,亲军右厢挂名参谋厅下,更名情报二科,名分降低,实力扩展。
被裁撤的人员,统一安排至公办农庄、商栈,人人给出路。
鉴于“黑虞侯”在肃反中的拙劣表现,李茂下令裁撤,民愤极大的首要分子停职审查。郑孝章被降为辽东城局使,麾下两员大将张石落和金水溶被逮捕审查。
张石落因为杀人太多,自知没有好下场,被逮捕当天便撞墙身亡。
金水溶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当初他之所以答应和郑孝章合作,就是想借郑孝章的刀为他的新罗主子多杀几个辽东的将领,他的目的达到了,经他的手迫害致死的辽东军政官员,光县令和营统制官以上的就超过七十余人。
被他扳倒的级别最高的将领是现任第一师副统领陈光道。
第一师统领一职一直由文书丞兼任,下面有两个副统领,赵光良为第一副统领,陈光道为第二副统领兼城防警备局主事,排名虽然靠后却实际掌握兵权。
陈光道当年在山南指挥所伏击战中,协助李茂全歼金秀宗部,立下大功,此后地位日渐稳固,名为副统领,实际却能与统领们平起平坐。
也因为这个缘故而一直被金水溶所嫉恨,此次欲借李茂的刀将斩其于马下,为死难的三千黑凤头报仇雪恨。
他几乎已经成功,陈光道被查出与马和东有勾结,被五花大绑投入大牢,只等验明正身即处以斩刑。
陈家人四处奔走为陈光道喊冤,却无人敢受理,危急时刻,陈光道的小女儿陈瑞娘用身体贿赂了秦墨,得见李茂一面,诉说冤屈,李茂当即下令逮捕金水溶,释放陈光道。
李茂决心见见这个金水溶,金水溶当年从鸭渌水逃到东州,被李茂任为随身卫士,此后节节攀升,一直做到保安局从事,手握重权。
李茂对他极尽栽培之恩,心理上占有巨大的优势。
做了背主之人,又身为阶下囚,金水溶却腰杆笔挺,不肯向李茂下跪。
李茂没有为难他,他很欣赏这种有骨气的人,果然金水溶软的像条癞皮狗,他也就不去见了。李茂呵斥道:“昔日你奉命潜伏在我身边,为金秀宗透风报信,引他在山南指挥所伏击我,我没有怪你,两国交兵,尔虞我诈,无所不用其极。这没什么,金秀宗后来归顺了我,供出了你的名字,你却一直不肯向我坦白,我很奇怪,你的主子已经倒了,你究竟为谁奔忙。”
金水溶道:“我入黑凤头,为国主效忠,金秀宗背主投奔你,为人不齿,算不得我主子。”
李茂道:“你这是在为金重熙效忠。”
金水溶道:“我自入黑凤头时便发下重誓,誓死效忠新罗国主,致死不改初衷。”
李茂道:“你是个忠臣,可惜也是个不明大势的糊涂之人。”
金水溶料必一死,倒也豁出去了,他反问李茂:“何为顺应大势,风吹两边倒的墙头草是顺应大势吗,为人若无信仰,与草木何异?我知道你喜欢招降纳叛,可惜我做不来。”
李茂叹息一声,对左右道:“赏他个全尸吧。”
秦墨道:“不如问问他有无同党,我有手段对付他。”
李茂笑道:“难得他是个忠义之人,不必折辱他。”
金水溶感动流泪,旋即被活埋。
执行者向李茂复命,李茂苦笑着对秦墨说:“有骨气的就这样被一个个杀了,没骨气一个个却都活了下来,长此以往,骨气还值几个钱,世间岂非尽是阿谀奉承之辈。”
秦墨道:“时穷节乃现,隔几年杀一次,的确不容乐观。乱世人命贱如狗,骨头的太硬的都做了泥土,剩下的自然就是些软骨头,只有软骨头才能生存嘛。可怜我大唐自安史之乱后多灾多难,隔三差五的就是一场大乱,士子死光了,以后尽是老油条。这风骨嘛,也自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李茂道:“这就是像是一片山林,气候太恶劣,高大挺拔的良木都死光了,剩下的就是趴在地上的杂木荆棘,良木虽好,但若不能适宜变化了的气候,又算得什么良木,我看还不如杂木有用。”
秦墨道:“好就是好,孬就是孬,美人就是美人,丑女就是丑女,便是世间的美女死绝了,我也不要丑女。世风日下,一蟹不如一蟹你要承认,不要整那些歪理出来糊弄人,人是越来越精明啦,不好糊弄啦,这次是马和东,下次是谁?”
李茂长叹一声:“我心好累,开春后我要找个清净点的地方,多休息一阵子,读读书,清清心,不能再这么浑浑噩噩下去了。”
秦墨道:“这最好不过了,你是和尚嘛,我看就去庙里呆几天吧,不过你闭关清修之前还是先得把幽州的事解决了,搞成今天这副局面,谁也不想看到,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躲不是办法。”
李茂道:“幽州的事你和木仓全权处置,遇事多商量,也可以征求孝章和谢彪的意见,实在无法决断再来报我。我要学会分权,一个人的能力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也容易走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