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怎知妾有情而郎无意,朱婉儿的狂热和迷恋在倪忍看来却是一钱不值,他对她一直不冷不热,若即若离,这让她无比痛苦,也因此更加迷恋痴狂,她的闺中密友和亲人百般劝说无效后都说她魔怔了,连一直暗恋她的大师兄万达山也一怒之下与人订了婚。
朱婉儿像头穷途末路的猛兽,不给自己留任何后路,不管那个男子怎么不待见她,她都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事情的转机是一个月前,一个暖风熏人的夏日黄昏,倪忍主动约了她,二人来到城中曲舍饮酒作乐,喝的半熏时,他把她带到院中水榭边,在花柳丛中,月亮底下,他亲吻了她,她突然被巨大的幸福包裹中,整个人就处在眩晕的迷茫状态。这个时候他告诉她一个惊天大秘密,节度使李师古曾灭其家门,他忍辱偷生潜伏在节度使府,目的就是能有朝一日手刃仇人,为家族报仇。
他直言不讳地说需要她的帮助,并承诺事成之后可以与她远走高飞,去南方找一个安稳的地方过普通人的生活,一起耕作,一起仰望星空,生儿育女,白头偕老。朱婉儿的叔叔朱三在节度使府当差三十年,深得李氏父子的信赖,是最有可能接近李师古的人,倪忍主动接近她的目的已不言自明,但朱婉儿并不在乎,这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少女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无怨无悔地为他筹划。
生不求同年,死但求同穴,为了坚贞的爱情,她是豁出去了。
为了帮助心爱的男人实现复仇计划,十天前,她忍气吞声,放下骄傲的架子下厨为裴夫人煲了一份汤。她们朱家的家传手艺绝非浪得虚名,朱婉儿聪明伶俐,悟性极高,年纪轻轻却得了朱三的真传,只是她有些厌恶家厨的这个身份,下定决心绝不拿这份手艺混饭吃,为倪忍破戒究竟值不值,她深思熟虑过,结论是值!
一份汤俘获了裴夫人的心,趁着裴夫人高兴,她趁机提出转行给裴夫人做厨子,这当然好,家奴侍婢长大嫁人后或转做乳娘或转做厨娘,别无第三条路可走,惟如此才能在家主身边待的长久,裴夫人是真心喜欢朱婉儿的,偏偏肚子又不争气,生不出多余的子女来让她抚养,要想长留她在身边,只能让她转型做厨娘。
第一步计划得逞,朱婉儿心里却没有丝毫的快意,他们朱家在李府当差三十年,李家并无丝毫亏待,骗取最疼爱自己的裴夫人的信任帮着外人来毒杀她的丈夫,朱婉儿想想就浑身发冷,但想到倪忍蹙着眉头低语喃喃地诉说家族的惨况,朱婉儿又犹豫了,待想起他如孩子般地笑着描述二人未来的美好生活,朱婉儿最终还是动摇了。她在心中把李家历年来欺压朱家的旧账一笔一笔地翻出来,以激发同仇敌忾之心,甚至把伯父嫖。娼染大疮病死的责任也归咎到李师古的身上,但结果还是让朱婉儿感到不安,这三十年来李家真的没有多少对不起他们的地方,那些零零碎碎的小磕碰实在无法支撑她刺杀李师古的决心。
不过若把李家割据地方不遵皇命的悖逆罪行算上,刺杀李师古就显得顺理成章了,她不仅不需要自责,还有一种替天行道的痛快。
在倪忍的帮助下,她把李家三代割据淄青以来的种种恶行摆在一起,终于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李师古该死,甚至他那位芳华万千,秉性纯良,乐善好施的夫人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她虽修有私德,奈何昧于公义,帮着夫君作恶,完全在可杀之列。
说服了内心,朱婉儿变得比倪忍还要激进,她主动担当起刺探李师古行踪的危险任务,她做的很好,凭着裴夫人的宠信,她很快就摸清了李师古的活动规律,并主动帮助倪忍分析在哪处动手风险最小,成功几率最大。几天前她从裴夫人处得知李师古将去郊外小松林打猎,便连夜将消息透露给倪忍,倪忍定计就在小松林动手,朱婉儿又主动提出由她在菜里下毒,倪忍坚持不肯,说不愿意让她去冒险,朱婉儿跟他说别傻了,如果行刺失败,你我谁都难逃一死,这是最后的机会只能拼死搏一搏。成了,我们远走高飞,隐居山林,逍遥下半辈子。败了,我们共赴黄泉,在地下含笑千年。倪忍哭了,抱着她嚎啕大哭,那是他第一次抱她,她浑身发抖,却没有任何特别的感动,反倒觉得倪忍有严重的口臭。
倪忍后来刺臂发誓一生一世永远对朱婉儿好,又拉着她对月盟誓,相约永不相弃。
朱婉儿是个聪明的姑娘,有的是办法说服叔叔朱三带上她一道去小松林,她怀揣着小鹿在厨房里寻觅下毒的良机。李茂不期走了进来,李茂是个生面孔,一进门就盯着她不放,这让朱婉儿极度紧张,她越是想平复内心的波澜,那波澜却愈加凶猛,以至于拿刀的手都开始颤抖,这迫使她不得不不时地停下来甩甩手臂,却不料这个动作更加暴露了她,原本李茂只是以寻贼的姿态四面撒网,现在却变成了重点抓她这条大鱼。
有朱三在李茂不能把她怎么样,但精心筹划的计谋却因此破败,她强压心中的恨意,按照倪忍给她筹划的退路先行退出,刺杀李师古的方案有好几个,在酒菜里下毒只是备选方案之一,这个方案成功的几率其实并不高,李师古的饭菜在进口前例行要经过三路人马的检验,她这么做无非是起一个混淆视听的作用,目的是掩护情郎动手。现在她提前暴露,悔恨之后心里反而平静下来,她这个环节的失败并不意味着整个计划的失败,只要不打草惊蛇,他依旧有成功的希望,到时候他还需要由她来接应撤退,她还有与情郎共同奋斗,同赴黄泉的机会,她从容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营门口的卫士中有倪忍的同党,是谁她不清楚,但作为计划的一环,会有人在那接应她留下,她顺利地留在了营门口的值房里,与一群对她直吞口水的蛮汉们东拉西扯,她料定没人敢动她一根手指头,但那种目光却是她极端的厌恶的。为了情郎,这一切她都忍了。
营内如期发生了事变,但倪忍却没有应约出现在她面前,那一刻她内心无比平静,甚至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李长山的人奉命驱逐闲杂人等,她也在被驱逐之列,她平静地离开,没有被任何人怀疑。走出营门时,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令她自己都感到惊奇的是她心里没有任何冲进去与情郎同生共死的念头。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说如果他死了,她应该完成他未竟之事,徒然赴死,虽然壮烈,却于事无补。这个念头说服她平安离开小松林,但此后便开始不停地噬咬她的内心,自己的公然背叛和疑心对方的动机不纯像一条贪婪的双头蛇不停地侵吞她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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