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道:“毛衫冲果然能渡河,祝九岂会不知?裴家兄弟若盛兵以待,李、陈二位将军又怎能渡河?”小卒道:“祝九不过是个渔夫,那懂得什么军事,裴家兄弟是外乡人,怎知那里能渡河?即便是知道,主将在此,他也分不出兵力去截击。”
石空道:“裴家兄弟号称有三千人马,怎么分不出兵来,你休要胡说。”小卒道:“用兵之道,虚虚实实,他果然有三千人马在手,还会迟延到今日才出兵吗,我看过他们的阵势,撑死了一千五百人,其中至少有三成是临时抓来壮声势的。”
摩岢神通忽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毛衫冲这个地方的,你怎知这里能渡河?”
这一问也是李茂想问的,行军必先熟悉地理,这是李茂读兵书时的领悟,因此早在他誓师北伐剿匪前,就安排军院派出大量斥候将沿途的地理民情仔细地查勘了一番,又安排望白们走村窜户收集情报,最终将所收集的情报综合分析后绘制了一份详细的地图,编制了一份《战地情报手册》发给军中高级将领以供参考。
毛衫冲在地图和手册上都有标注,却隐去了能渡河这一特点不提,这是李茂有意为之。当初斥候将毛衫冲水势平缓能渡河的情况报告李茂时,李茂曾专门带上摩岢神通借打猎之名亲临现场察看,查实此地确能渡河后,李茂严令封锁消息,在地图和手册上只标其名,名下却不做注解,又令捉生将黄仁凡在周围密布暗哨严密监视闲杂人等靠近。
毛衫冲的秘密连军中大将李昹、陈万春甚至亲卫青墨都不知情,这小卒从何而知?
那小卒似能窥破人心,不慌不忙地解释道:“那日卑下随秦巡官外出射猎,追逐一群野驴到河边,望见驴子渡河而去,方知此处河道可以横渡。”
青墨本姓秦,幼年卖与宝鼎薛家为奴,取名青墨,年久日深,反倒忘了本名,薛戎离开成武县时已释他为民,登记户籍时取名秦墨,石雄说的秦巡官正是青墨。
青墨想了想,围困叶硕渡南庄前自己确曾奉命外出侦察敌情,途中遇到一群野驴,见其肥壮便追逐起来,野驴后来从一处河湾涉水渡河,他本拟继续追赶,却被一个小卒劝住。青墨把这小卒仔细打量了一番,惊叫道:“娘的,原来又是你,我记得那****在毛衫冲说‘此处可以渡河,祝九竟不设一兵一卒防卫,实乃庸才也。”小卒笑道:“巡官真是好记性,小子佩服。”青墨忽然暴怒起来,跳着脚骂道:“佩服你奶奶的,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及早禀报将军?”
小卒缩了缩脖子,嗫嚅道:“我想这等大事巡官必然会去禀报,何劳我越俎代庖。”
青墨像是被一颗鸡子噎住,张口结舌地说不出话来。李茂要正面攻取南庄,目的是震慑贼寇,祝九掌握着叶河上的绝大部分船只,来去自如,毛衫冲渡口对他来说一钱不值,对李茂的价值也不高,他便将此事抛在脑后,但裴家兄弟出兵后,毛衫冲的价值陡然提高,这个时候他却将毛衫冲能渡河的情况忘得一干二净,这便是重大失职了。
这小卒当面提起此事便似在揭他的伤疤,青墨可没什么好脾气。
李茂见这小卒思路清晰,口齿伶俐,推理判断精确无误,心中便有几分喜欢,因问道:“我看你判断事务有理有据,你读过兵书吗,你是怎么看出裴家兄弟只有千五百人?”小卒摸了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石空忙代他答道:“他在徐州给张尚书的幕宾陈先生养马,陈先生是军府参谋,常夜读兵书,他烹茶服侍,听了一言半耳朵,就有些自以为是,不知道自己多大的能耐,放着好好的差事不做非跑来从军,他和我一样是个睁眼瞎,哪懂什么兵法?弄弄刀枪倒是把好手。”
小卒闻言脸颊酡红一片,只顾挠头。“这厮名叫石雄,徐州人,自幼习武,有身好武艺,箭尤其射的好。我见他能干点事就留在身边作亲兵,没想到这白眼狼倒把我给卖了。”青墨踹了脚石雄,亲昵地骂道。
“石雄?”李茂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急切中却想不起来,他打量了眼这小卒,道:“依你之见,我们眼下该怎么办?”
石雄刚要说话,石空就咳嗽了一声,青墨瞪了他一眼,喝道:“去!”石空乖乖地让到了一边。在李茂的亲兵队里,摩岢神通虽为队头,却只有指挥训练之权,人事调配和军法执行权都在青墨手里。某种意义上说青墨才是亲兵队的头领。
石雄低下头,想了又想,清了清嗓子说道:“固守待援。”
……
从叶硕渡南庄向西走出八里地就是毛衫冲,叶河在此处拐了一道弯,湍急的河水在此变得平缓起来,祝九旧日曾无数次经过这个地方,也知道此地水浅,却从未想过这里有什么军事上的意义。裴家兄弟是外乡人,见叶河河面宽广、水流湍急,又见李茂迟迟未能渡河,便误认为叶河上无可渡之处,一时也有些大意。
在叶硕渡北庄列阵后,裴家兄弟本拟派人沿河查勘地形,不料裴仁静又中箭昏迷,情势十分危急,裴仁勇心忧兄弟伤势,一时也无心督促部属查访,至于裴仁渠本是野郎中出身,走村窜户打探消息是把好手,勘测地形这些勾当却是一窍不通,裴家军屯驻叶硕渡北庄后,他派人潜入南庄刺探军情,却并没有派人沿河查勘地形。
裴仁静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见其伤势稳定,裴仁勇的头脑也清醒过来,这才派人沿河查勘地形,待得知毛衫冲可以涉水渡河时,裴仁勇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派族弟裴仁渠率一营精锐前往布防,裴仁静在病床上听闻此事,一面连叫好险,一面又松了口气道:“得亏是李茂,若换成李昹、陈万春这等老将指挥,你我哪还有力气在这说话?”
又道:“土堡必须尽早拿下,放着这颗钉子在眼皮子底下早晚要被他扎一下。”
裴仁勇捻须微笑道:“要想鱼儿上钩就得下点钓饵,堡中之人已成瓮中之鳖,早晚都能拿下,去了这个钓饵,鱼儿怎肯上钩?”裴仁静道:“哥哥这话却是没理,杀了李茂,官军不战而溃,何必费那个事。”
裴仁勇道:“李茂在孤山镇不过是个傀儡,孤山镇的主心骨是李昹、陈万春这些清海军老蒋,有李茂掣肘,李、陈二将就如那被上了辔头的马,若是没了李茂,他二人就是长了翅膀的虎,你是愿意跟一匹被驯服的马打交道,还是跟一匹猛虎打交道?”
裴仁静道:“大哥果然深谋远虑,小弟不及。”裴仁勇道:“我料定明日必有场大战,你要好好休养精神,到时候还要靠你为我压阵。”裴仁静道:“兄长怎么能断定官军明日要决战?”忽然一拍脑袋道:“是了,再不决战,土堡就变成李茂的墓地了。”裴仁勇笑道:“李茂是李师古面前的红人,他被困囚,李昹、陈万春岂敢不救?明日他们必拼死一搏,若明日能大破官军,这口土棺材里的人都由你来处置。”
整整一天,裴家军在土堡外敲锣打鼓,呐喊造势,害的土堡守军终日不得休息,到这日黄昏土堡里水粮告罄,援军却还遥遥无期。不过经过这一日一夜的相处,众人跟李茂的关系拉近了不少,昔日高高在上,冷峻严厉的长官原来是这样一位通情达理的人,士为知己者死,受到鼓舞的士卒士气反而逆势高涨起来。
这一日一夜,士卒石雄费尽口舌,为提振士气操碎了心。石雄不是军官,甚至不是亲兵队成员,正因如此他的话反而比青墨和摩岢神通更有说服力。
苦苦地熬了一夜,到二日天明,李茂再点人数,只剩下四十三人,除去三个重伤员,能出战的只有四十人。
他把这四十人分作四队,青墨、毛太公一队,摩岢神通、石空一队,自己和石雄一队,余下一队和三名重伤员留守土堡。佛晓时分土堡外边响起了鼓声,登上土堡顶层向外看,却见叶河南岸浓烟滚滚,杀声震天,青白色的河面上漂着上百条“船只”,南岸清海军把所有能浮在水面上站人的家伙都用上了,场面倒也蔚为壮观。
晨雾刚刚散开,这百十只“船”便竖起了“风帆”,借着劲吹的东南风强渡叶河与裴家军决一死战。裴家兄弟严阵以待,点起全部人马,沿河列阵。
开战之前,双方的鼓手先进行了一番角逐,裴家兄弟沿河摆出十六面大鼓,鼓声惊天动地气壮山河,南岸则在河滩上摆出二十八架战鼓,声闷如雷,震的地动山摇,顿时将北岸的声音压了下去。裴仁勇眉头一皱,把手一挥,上千士卒齐声呐喊起来,声气之壮,直传出十数里远,惊的林中宿鸟阵阵惊飞,遮天蔽日地向远处迁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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