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晚上和军院的几位副将喝了点酒,现在他一点睡意也没有,回到书房,顺手拿起了一本《六韬》,只翻了两页,就再也看不下去,于是取了随身佩刀走出内院,青墨的厢房里传出一阵轻微的鼾声,这小哥近来跟城防营的一个老军学习刀术,三更末就要起床,夜里向来睡的早。
李茂没忍心去叫醒他,本想叫上摩岢神通,走了两步又改变了主意,索性再回书房,换了身粗布麻衣,放下佩刀,只带了一柄防身短匕。
孤山镇实行宵禁,而且十分严格,不过宵禁的时间从亥时开始,此刻距离亥时还有一刻钟,李茂此行的目的就是检查一下宵禁的执行情况。
一刻钟前,街面上还热热闹闹,现在却明显冷清了下来,摆摊的商贩正收拾家伙准备打烊,行人笼紧衣帽行色匆匆。
没人去注意衣着寒酸,孤独行走在夜色中的李茂。这样的感觉让李茂很不舒服,本质上说他是一个喜欢热闹,羡慕浮华的人。
孤山镇有五座城门,东南西各一座,北城有两座,其中一座为军院专用,只通军马,不给民用,也不归城防营管。
北门内的空地上摆着一个馄饨摊,两个守卒坐在摊边慢悠悠地吃喝着,馄饨摊的老板因有官军撑腰,也就没把即将到来的宵禁放在心上,仍然心安理得地做着他的生意。
一股闷热的气体从李茂的鼻孔里喷出来,他没有吭声,转身离去。
东门内也有一个馄饨摊没收,身材圆滚的老板娘正和四五个守卒有说有笑,打打闹闹。
李茂皱起了眉头。
还没走到南门,宵禁的鼓声便从设在城局内的钟鼓楼上敲响了,听到鼓声,四面城门上的鼓也迭次响起来,街面上的行人、商贩行步如飞,一片忙乱。
李茂对孤山镇的宵禁一向抓的很紧,对犯禁者的惩戒也十分严厉,尤其是入秋之后,几乎达到了苛刻的地步。
严刑峻法下,李茂本以为自己亲自抓的宵禁会被很好地执行下去,但通过这次私访,他悲哀地发现,事实距离他的想象还有相当距离。
他站到街边的一棵槐树下,冷眼旁观身边的混乱,树是从城外山上移植来的成年大树,在城内落地扎根,已经枝繁叶茂。不过现在是初冬,除了满地的落叶,树上是光秃秃的。
夜寒侵袭,李茂的脚趾像被猫咬了一样难受,他向西打望,盘算着时间,那里本应该会出现一队净街卒的。
但现在除了寒风卷起的枯枝败叶,什么也没有。
又等了一刻钟,还是没有任何动静,李茂离开槐树,向东门内武侯铺走去。
武侯铺设在临街坊角,每铺额定驻扎城防营街卒六人,分三番执勤。入夜后,净街卒在四门内武侯铺集结,对向巡视界面。李茂现在站的位置距离东门武侯铺不足十丈,这个时辰净街卒应该已经出发,留守街卒则要提着灯笼站在街面,击*示警。
但是现在除了风吹落叶的沙沙声,什么也没有。
东门武侯铺里盘着一盆炭火,七八个士卒正端着碗,吸里呼噜地在吃馄饨,热腾腾的馄饨汤流进肠胃,让人感受到春天的暖意,皮薄肉嫩的馄饨在口齿间化为美食,消解冬夜的寒冷,在这个寒冷的冬夜这无疑是件很享受的美事。
一个新入行的小卒吃完一碗馄饨,不安地望了望黑黢黢的街面,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下碗,拾起刀,拿起枪,站在了清冷的街上。他笼着手,缩着脖子,佝偻着腰背,不停地跳着脚,灯笼和竹筒都没有带,只将一杆长枪抱在怀里。
李茂距离他还有一丈远的时候,他才发觉。
“站,站住,什么人?”小兵喝了一声,手脚忙乱去捉枪,手笼在袖子里太紧,加之心慌,半晌也没能抽出来。
“是我。”
李茂望了眼这个小卒,觉得有些面生,城防营一百二十多人,他个个都见过,所有军官和九成以上士卒的名字他都能叫的出来,可是眼前这个小卒他不仅叫不出名字,甚至怀疑从未见过面。
不得已他只能摸出随身的令牌,城防营每个人都有令牌,军官为铜质,士兵为木质,上面刻着名字和职位。城局使例兼城防营将,李茂也有一块铜牌。
小卒伸长脖子去看令牌,脸上渐渐有了巴结的表情,他不认识字,不过他知道凡有铜牌的都是自己惹不起的官长。
“请长官稍候,我去叫我们老大。”
点头哈腰正要走,却被李茂叫住了:“不必了,叫张扬与明早去我那一趟。”张扬与是城防营子将兼知东门内武侯铺事,是这间武侯铺的最高长官,李茂要打板子当然得先打他。
“张……扬与,那是哪位?长官您……又是哪位?”
李茂真是哭笑不得,他拍了拍小卒的肩膀,一句话没说,默默地走开了。
回原乡坊后,李茂越想越不对劲,即让摩岢神通去唤冯布,冯布这天夜里带人在城南蹲守抓人,冻了大半夜刚刚得手,正准备回四面街侦缉处庆功,听李茂召唤,忙的连夜行衣都没换就赶了过去。李茂见面没有一句问候,直接就问:“马和东和陈兰在搞什么名堂,城防营的士卒都从哪来的,看起来怎么那么不靠谱?”
冯布不解“靠谱”一词作何解,但看李茂的表情,猜他刚刚巡夜归来。自马和东和陈兰接掌城防营后,孤山镇的夜禁日渐松弛,冯布看见眼里,就是不吭声,他跟张琦、夏纯相处融洽,对半途来摘桃子的马和东、陈兰素来没有好印象。
听到李茂问,他想了想答道:“城防营本来只有一百二十人,郑和东、陈兰两位将军接手后,要把人数扩充一倍,如今孤山镇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干什么都能赚钱,根本没人愿意当兵吃粮,时间太紧,募不到人,难免有些滥竽充数。”说到这冯布顿了顿:“有些乡下小子进城来逛,被他们抓住,连哄带吓就入了行。”
说到这冯布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扩军这样的大事,难到李茂竟不知情?
郑和东和陈兰是于化隆的人不假,但城防营却隶属城局,这样的大事不说向李茂请示,通报一声是最起码的吧?
李茂听了这话,苦笑了一声,对冯布说:“有些话我不便明说,你心里有数便是,城里的事还需要你多费心。”
冯布道:“弹压街面,纠察奸恶,职责所系,万不敢松懈。”
又说了两句,冯布告退。
这天夜里小茹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熟睡后李茂来到她的身边,目光温柔地凝视着她,轻抚她的头发,摸她的耳朵,捏她的小鼻子,他的目光里满是爱意,温柔的能让她笑出来,她至此才能最终断定他的心里其实一直有她的位置,平素表现出的不耐烦和恶行恶相都是拿来糊弄家主母的,小茹在梦里幸福地笑了。
清晨醒来,屋里空空荡荡,小茹的心却是从未有过的充实,她喜欢这样的梦,虽然这只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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