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茂胸中鼓荡着一腔正气,虽然他也知道,眼下这情形,不是他逞英雄的时候,但面对发生在眼前的暴行,如果自己忍了下去,则与禽兽何异?
他向山崖下望了眼,老妪的头颅已被斩下,一个壮汉正往随身的皮囊里塞,皮囊里鼓鼓囊囊已塞满了人头,再添一个,有点困难,这壮汉正抓耳挠腮在想办法。草地上的狂欢还在继续,等候的人群又扩大了规模。
那个身材粗短、眼角有痣的中年汉子此时已抄小道到了山下,正准备和汪洵一起离开,六名全副武装的侍卫随行在身后。
李茂将目光收回:络腮胡子已经扑倒朱姓妇人,正和她玩猫鼠游戏,他的两个同伴,一个帮忙压少妇的手,另一个则忙着解衣候补。
李茂悄悄地下了树,像一匹夜行的灵猫,他走到脱衣候补者的身后,探手捂住他的嘴,匕首飞快地割断了他的喉咙。在他尸体尚未扑倒之际,带血的匕首就深深地插入了络腮胡子的后心,络腮胡子如山一般压倒在少妇身上,帮忙按手的年轻人猝然觉察到危险,就地向后一滚,已在三丈外,起身就跑,李茂飞扑过去,将他扑翻在地,这年轻人也是训练有素,就地和李茂厮打起来。
不过三招五式,李茂便将他打昏在地,随手一拨,拧断了他的脖子。
回身把那少妇从络腮胡子身上救出来,李茂解下衣衫披在她身上,牵着她的手道:“速速随我离开。”少妇倔强地挣脱了李茂的手,向崖壁退去,面露凄然道:“家破人亡,我独自偷生有何意义。”
身后不远就是悬崖,李茂不敢强逼,安抚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血海深仇,怎可不报?我听说你父兄也是一方大豪,何必寻此短见?”少妇摇了摇头,凄然一笑道:“谢谢你仗义相救。此仇,今生不得报,只待来生;此恩,今生不得报,只待来生。”说话时已经退到了悬崖边,说完,向后一仰,身体腾空而起,直坠山崖下。
李茂救人不成,只得赶紧离开。他担心办事牙军会留耳目在当地,因而在山上藏了一整天,到天黑才敢下山。
山势崎岖,月昏不明,李茂浅一脚深一脚地走着,不觉迷失了方向,折腾到三更天,他来到一座小山村,这村子十分贫穷,百姓家连一条狗也养不起,这倒给了李茂许多方便的同时,也带来一个难题,找食物十分困难,整整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李茂饿的前胸贴后背。
他拽着匕首,幽魂一般游荡在空落落的村子里,挨家挨户搜索可以吃的东西。
村东口一家茅屋内亮着灯,李茂心中一喜,晚上能点灯的,看来家境不错,自己怀里的五文钱,或许能买点吃食。
他迈步走了过去,这户人家没有围墙,房屋前一片空地。
屋里传来女人的啜泣声,又有男子的****的调笑。李茂的毛顿时炸了起来。
透过无窗的土洞往里看,昏暗的灯光下,一条壮汉身下压着个女人,壮汉快活地扭腰摆臀,拼杀正酣,女人嘤嘤呜呜,泪流满面。壮汉的两个同伴,一个帮忙压住女人的手,另一个则忙着解衣候补。
李茂冷笑了一声,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作恶都这么整齐划一。他是一个平凡的人,无力阻止世间所有的丑恶,但只要力所能及,他愿意为此舍命一博。李茂跃身而入,游走到解衣候补的汉子身后,伸手捂住他的嘴,双臂一错,咔嚓一声脆响,候补者无声倒下。
匕首不在身边,徒手一样杀人,李茂一肘击碎作恶者的颈椎,飞脚将帮凶踹翻在地,不等他起身,膝盖已经撞碎他的心脏。第一次徒手杀人,李茂丝毫没有手软,有的只是莫名的兴奋。
警惕地扫量了四周,确认没有危险后,李茂回身将呆若木鸡的女人从土炕上扯起,扯过一张麻布片给他裹上,拉着她的手腕说:“跟我走。”
女人受惊过度,难以动身,李茂遂将她扛在肩头,趁着夜色溜出了小山村。
来到一座人迹罕至的山涧,二人汗透,眼前是一汪清水,李茂放下女人,喘着粗气说道:“这里安全了,歇歇脚再走。”
说过就跳到了水里,捧水浇脸,冰凉的泉水驱散了热气,也让李茂冷静了下来,他回身望向那女子,招呼道:“夜里山路难走,等天明再走不迟。”
女人出神地望着水里的李茂,似乎并没有听到,半晌,她扯掉麻布,露出一身洁白的胴体,对李茂说:“家族惨遭灭门,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你若助我去神京鸣冤,这一生,下一生,生生世世,我都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女人说的斩钉截铁,说的咬牙切齿。
李茂上前捡起麻布片给她裹上,说道:“等脱险后,我设法送你去长安。”又道:“既然要报仇,就更该照顾好自己,留得有用身,才有一雪沉冤的机会。”
女子呆呆地望着李茂,终于一行清泪滚了下来,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女人名叫米春娘,是曹州刺史米如龙长子米休承同父异母的胞妹,嫁营州司户朱克坚为妻,而她兄长米休承娶的也是营州朱家的女儿。这年六月十五日是米如龙五十岁寿诞,米春娘由营州前来道贺,刚到曹州不过半个月就遭逢了这场巨变。
据米春娘说,两日前曹州司法参军汪洵请米如龙过府饮宴,米如龙饮宴归来突然呕血不止,不到天明便一命归西。米如龙一死,州军大将梁成栋即发动兵变,诬陷说米如龙贪暴不仁,聚众谋反。乱兵闯入刺史府砍杀米休承,大肆诛戮米家子孙。
米如龙在曹州实行无为而治,深得百姓之心,在僚属中也甚有威望,司户参军令狐忠珍和参军熊成如舍身忘死护送米夫人及诸子离开,梁成栋与领叛军一路追杀不止。米如龙次子米休莫半道被杀,三子米休功失足溺水而亡。
米春娘因为有朱家家将护卫,这才得以脱身,激战中四名家将三死一伤,被逼入深山,梁成栋紧追不舍。昨日黄昏他二人行踪暴露,最后一名家将战败被杀,她本人亦被俘虏,本也难逃一刀,危急时刻她报出营州朱氏之名,声言丈夫是手握重兵的大将,这才唬住追兵,暂逃一命。
追兵将她带到小山村与同伴回合,那个同伴是个有见识的人,深知留着她的性命终究是个祸害,建议一刀杀了干净,只是贪恋她的美貌,预备凌辱之后再杀人灭口。
得知原委,李茂劝道:“事涉淄青节度使,凭你一人去长安只恐无济于事,何不回营州与你丈夫商议个万全之策?”
米春娘闻言冷笑道:“不过是李师道看中了我嫂子的美貌,假借他侄儿的名义来强占她,强占不得,才动手谋害。我那嫂嫂不过是朱家一个庶出的女儿,他们怎肯因此与淄青李氏兄弟作对?倒不如拼了一死去长安告御状。”
又出言讥讽道:“观你杀人何等利索,做事为何如此拖泥带水。”
李茂大惭。米春娘久在深闺不谙政事,自然不懂得即便是到了长安告御状,皇帝也管不了淄青的事,何况此事扑朔迷离,即便他有本事管只怕也管不请。
但这些话李茂不忍对她说,不说她尚且有个念想,说了只怕也如朱夫人一般绝望自尽。
在山谷里躲了一夜,二日黎明,望见一个入山采药的山民,李茂上前问路,彼此言语不通,费了半天劲才说上话,询问出山的道路,那山民瞄了眼米春娘,咧嘴只笑不肯搭话,李茂取出五枚铜钱递去,他接了,这才指着东面的一座高山,言道:“翻过去就是成武县境,有一条水路去县城。”李茂道了声谢,出手打昏了他,从他手中夺回五枚铜钱。
米春娘冷眼旁观,嘿嘿冷笑,李茂叹道:“我无伤他之意,是他有害人之心。”指了指山民的手,却见手中紧紧地握着开山刀,解释道:“他见你美貌,欲击杀我,夺你为妻。”
米春娘蘧然变色,良久发了一声感慨道:“世道人心,几时竟烂成了这样。”
辗转回到庆福寺,与青墨和摩岢神通会合,二人遍寻李茂不着,虽然心急如焚,却也不敢四处乱走,依照先前约定在庆福寺等候。
见李茂平安归来,二人大喜过望,青墨如孩子般地哭了起来,安抚了小厮,一行人抄小道去了成武县城,李茂让二人先回孤山镇,自己则取了钱,买了几件衣裳,又在城里雇了辆去郓州的车,打发米春娘折道郓州去长安。李茂本意要派人送她一程,米春娘坚持不肯,她看似弱质女流,为人却十分坚毅。
李茂不敢强求,暗中派人去营州给朱克坚递个口信,让他去长安接妻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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