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墨轰散围观者,笑对李茂说:“你认得她是谁吗,赵二木匠的娘子,住吴嫂子隔壁那家的,跟你过不去定是因为吴嫂子的事,听人说是你拘着吴嫂子不让走,故而才恨上了你。要我说,你若真对吴嫂子有意思,索性三媒九聘的娶过来,以你今日今时的身份,也不委屈了她,她岂能不愿意?若是无意,就放她姑嫂回乡去。你这既不娶她又不放她回乡,你知道坊里的那些长嘴婆娘都说你什么吗,叫吃着锅里的看着碗里的,叫居心叵测。怎样,行善还被人冤枉,你是始料不及吧。”
李茂笑道:“沐铮无父母,家境贫窘,故乡既又至亲可靠,又无立锥之地。她当年因为要跟沐铮成亲,得罪了父亲,被禁不准踏足家门,你让她回哪去?娶她过门,我没想过,我留她在成武县,是托夫人为她觅一桩良配。市井流言爱怎么传就让他传去,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怕什么?”青墨摇摇头,俯身捡起地上的钱,道:“话虽如此,怎奈众口铄金,却是不可不防。你如今是官身,名誉要紧,有些人不会看你身立的正不正,他专爱看你在地上的影子斜不斜,须留神有人拿此事背后黑你。”
路过南街,一群乞丐围拢过来,不是为了乞讨,而是为他们的妹子“拉夫”,青墨拍了拍腰间的乌木腰牌,唬的乞丐一哄而散。李茂举目望去,街道两边的树丛里隐隐绰绰的已经站满了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的丐女。
李茂叹息着摇了摇头,青墨啧啧嘴道:“不得了,这么闹下去,成武县马上就要天下大乱!这伙人白天看着还规矩,入夜之后偷抢扒拿无恶不作,这些女孩子有多少人是他们拐来的?白天在窝棚里当牛做马侍候他们,晚上就在这招徕浮浪子弟,三文钱看着不过,可这只是个幌子,他们会趁你苟且之时偷盗你的财物,你觉得丑不屑去与他争论,那就正合了他们的意。若是想不开去与他理论,你就等着吧,不等你张嘴就是一顿毒打。上次我跟冯头他们说得把他们赶到城外去,没人听!非但不听还对我冷嘲热讽,唉……应对乱世,伪君子哪及真小人?”
李茂颇有感触地说:“是啊,这么多人在城里无人管束的确是极大不妥。”望了青墨一眼,赞道:“跟着冯头他们学了不少东西嘛,说起来一套一套的,不简单。”青墨笑道:“这些话我都是听张栓哥说的,我哪懂这些。”李茂道:“张栓能有这等见识倒不简单,成武县的水不浅,跟他们混在一起当多长个心眼才是。”
青墨叫苦道:“整个成武县就是个大大的粪缸,乱七八糟的,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茂哥,你何时提携兄弟一把,我打算去投军。”同样的话青墨一个月前也跟李茂说过,那时候李茂的辟书和告身还没下来,青墨说这话,李茂只当是说着好玩,却不想时隔一个月他又旧事重提,这才重视起来,笑道:“投军有甚好,刀尖上觅生活,九死一生的,留在衙门里将来多少也能奔个前程。”
青墨耷拉着脑袋,唉声叹息道:“大郎抬举我,给我在衙里安了份差事,论理我好好干下去,将来总少不了一个吃饭的家伙,可这份差事我的确干的不舒心,俸禄微薄难以娶妻养家不说,做吏的又一辈子升迁无望,看他们浑浑噩噩的一混就是一辈子,真是可怕。”
李茂道:“你既然有这想法,我给你留着心,这边的差事你先用心干着,多历练历练对将来只有好处。”青墨点头谢过,二人去了城东南一间常去的酒肆,点了几个菜,吃吃喝喝,不知不觉天色黑透,青墨喝的醉醺醺,嚷着结账,掌柜的却捧来一本账簿,点头哈腰道:“小郎君在此签个名即可,到年底小店与衙门里一起结算便是。”青墨拍着胸脯道:“休要看扁了我,我跟那些白吃白喝的不是一路,我是有钱便付,没钱先欠着以后再付。”搜遍了全身却只找到七枚铜子。李茂将一吊钱给了掌柜。
青墨也不跟李茂多客气,二人出来,正沿着街道走,冷不丁听到前面一阵嘈杂,却见四个壮汉挥舞着明晃晃的砍刀追杀一对男女,男子身着圆领青衫,似书生打扮,女子衣着华美,头上的发髻和身上的衣着皆非中原样式。
李茂喝令青墨退在一旁,让过这对男女,挺身立在街心,伸手做了个止步的姿势,不料那四个人并无半点收手的意思,四口砍刀不容分说,望李茂面门就剁。李茂弹腿先出一脚,碰地一声闷响,将正面来敌踹出丈远,空翻了一个跟头,重重地摔在青石板上。另外三人见李茂动手,二话不说,挥刀劈来。李茂脚步轻斜,向侧后一让,让过一刀,挥肘撞向一汉的太阳穴,只一肘便将那汉击昏过去。
电光石火之间,第二刀又已劈到,银弧一闪,刀锋夹着尖利的叫声在李茂耳边响起,此刻躲闪已经来不及,李茂当机立断,腰中军刀呛啷出鞘,迎着砍刀劈去。
呛地一声,火星迸溅,砍刀斜飞了出去,李茂的军刀正巧架在了那汉子的脖子上。第三个汉子刀已劈出,眼见同伴被制,竟硬生生地收回了攻势,身形一滞,留在了当地。
“住手!”有人大喝了一声,二十几个手持短刀的壮汉流水游龙一般窜了过来,将李茂围住,为首一人正是午后为李茂解围的那个黑胡子中年男子。那人也认出了李茂,略略吃了一惊,挥挥手,喝令众人将刀放下。
“放下,放下,把刀都给我放下,都给我站在那别动!”青墨眼见事情有些不妙,赶紧摘下腰间的乌木牌亮明了身份。
黑胡子见他是个快手,眉头微微一蹙。
李茂望了眼藏在他身后的一对男女,问黑胡子:“为何要当街杀人?”
“我们没有杀人,是这个人他意图拐骗我的女儿,我们是来救回我的女儿的。”黑胡子说话的腔调很怪异,脸圆而扁平,一望便知非中土人氏。
“我没拐他女儿,她不是摩岢术的女儿,她叫杨玉,本是绛州人氏,四岁被他们拐带,请上官明察。”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大声辩解道,手紧紧地抓着那少女的手。李茂望了眼那少女,眉清目秀,长相细巧,与这些大圆盘脸的摩岢人决然不同。
“这个人胡说八道,他是个骗子,拐带我女儿的大骗子,请大老爷为小民做主。”
“大老爷”三个字在李茂听来十分刺耳,他冷笑了一声,道:“你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是难以分辨,不如都随我去县衙,由县尊审断如何?”青墨咋咋呼呼道:“当街行凶打架,这个,论理都应该先抓起来,审问明白,辨明曲直,然后再释放,那个你,你,还有你,跟我们走一趟。”青墨取出挂在腰上的三条皮绳准备捆人。
黑胡子摩岢术突然朗声吟诵起来:“‘孔子云:夷狄入华夏,则为华夏。华夏入夷狄,则为夷狄!太宗皇帝谕:自古天下,重华夏而贱夷狄,朕独爱之如一。’儒家孔圣及我朝太宗皇帝训诫犹在耳畔,尔辈岂能违背?”
他这一开口,身旁当即有人高举双臂,绕着圈儿大喊道:“不得了啦,大唐的官吏不从圣人训导,不尊太宗遗训,当街欺凌我们这些化外之民!这是要犯上作乱啊。看呐!官府之人竟然包庇拐卖我族人口的凶手!天呐,这是怎样的黑暗世道!大家都来评评这个理啊,官府包庇拐卖人口的凶手啦!”
这一声喊,那二十几个健壮的汉子也跟着鼓噪起来,有人试图趁乱抓走那少女,李茂把手腕一翻,刀锋在那汉的脖子上“咝啦”刮蹭了一下,厉声喝道:“谁敢!”(论文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