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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十六年,京都大雪。

昔日热闹的镇国将军府,如今形同一座空宅,只留了十来个丫鬟仆妇日日打扫,烧毁的地方有专门的工匠负责修缮,大抵是因为几位主人归期未定,他们做起活来也并不着急。

侯府如今也不复以往。

有时赶路的人走过紧闭的正门,会揣着手好奇地聊几句。

“白家姑娘出事之后,她哥哥几个都离开京都了,怎么现在也不见这位小侯爷了?”

“前几日我还见着他出了城,兴许是和白家兄弟一样,觉得在都城里触景伤情,因此换了个地儿住吧。”

“天妒红颜啊,听说前些天大庆的二皇子来了咱们大夔,也是为了白家姑娘呢。”

“你说的是莫临渊吧?他已经不是二皇子喽,前不久大庆立了太子,就是这位了,不出意外,以后可就是大庆的皇帝了。”

……

鹅毛大雪中,一座恢宏壮大的府邸静静地伫立在山脚。

萧正去膳房传了膳,叮嘱道:“和往常一样,两副碗筷,另外照着我给你们的菜谱做足了菜,这上面的糕点也要做全了,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告诉我。”

几个丫鬟连连点头,“是,萧统领。”

他颔首走出门,迎面走来一个提着野山鸡的男人,衣裳上的口袋装的满满当当,全部用布条固定住,却有几分随意的不羁。

“看来我来的正好,萧正,你看我捉到了什么!”

萧正看了一眼咕咕咕叫着的野鸡,走过去拍了下它的脑袋,“不错嘛,这次的比上次的可肥多了。”

“那是,我现在可是抓这些玩意儿的一把好手了,你还真别说,你们镇北侯府的野鸡为什么也这么跑能跳的,费了我老大的劲。”谷遇掐了下胳膊抱怨道:“我做了个陷阱,腿都蹲麻了才抓到它!”

萧正笑了笑,“我让人去准备一下,找个地方烤了,公子兴许能高兴点。”

“行。”

吩咐下去之后,仆人们很快搬来柴火和凳子,简单搭了个棚。

“好了,那我先去和公子说一声。”

萧正说着便转身欲离开,谷遇哎了一声追上去,“我也去,正好谢行蕴的手也要换药了。”

“好。”

重新回到膳房的丫鬟悄悄看了他们一眼,有些不理解地看着从侯府里来的老仆,“烤着吃哪有我们厨子做的好吃,看着还不怎么干净,咱们公子贵气不凡的,怎么就有这样的喜好呢?”

专心干活的仆妇闻言连忙探头看了眼外头,才拉着新来的丫鬟道:“这样的话你可不能再说第二次了,否则你就自求多福吧。”

丫鬟愣了下,呆呆地点头。

萧正和谷遇两人踩着梭梭作响的雪往前走,沿途的景色极好,走在石桥上可以看到薄冰下的游鱼,还有飞泉瀑布,极目眺望可以将山中巍峨雪色尽收于眼底。

走到一处安静清幽的院落,隐约可见一抹高大的身影。

男人身形颀长,矜贵的手指搭在弓上,侧脸惊为天人,柳絮般的雪落在他的眉心,如同被雪精雕细琢出来的脸庞同样带着几分冷漠和疏离。

萧正站在月门外低头道:“公子,谷遇公子抓了只山鸡,您要不要一块吃?”

谢行蕴没有犹豫,慢慢放下手中的箭。

“嗯。”

谷遇给他换好了药,缠好了绷带,两只手都换过之后他居然出了点汗,“恢复的不错,可是还是要继续养着,像是拉弓这一类的动作,你还是先别做,不然很可能会重新骨裂。”

谢行蕴这期间一直在假寐,也不知道听清楚没有。

到了烤山鸡的地方,膳房已经处理好了山鸡,他们只有三个人,凳子却有四个。

谷遇便烤边问旁边斜靠着红柱的男人,“上回的药是最后一帖药了,怎么样,还出现过幻觉吗?”

谢行蕴头也没抬,视线不知落在了何处,微阖着的眼皮透出几分倦怠感,“没。”

谷遇又问了几句,每次他都是回答一两个字,要么就是嗯一声,从前的谢行蕴虽说也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冷漠感,可也没有惜字如金到这个地步。

眼底更像是沉了冰,叫他看了都有些不由自主的发寒。

“没有了就好,这样的病症发作起来往往循环往复,要是一旦又有了,你定要告诉我,我到时候再给你开药。”

“嗯。”

谢行蕴嗯了声,视线再度落回原处的时候,眸色不禁柔和几分。

第四条凳子上,少女白衣白裙鹿皮靴,乖乖巧巧地坐着,一只手托着腮,一只手百无聊赖地拨弄碎木枝玩。

她玩了一会儿,肚子似乎叫了下,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他,“还没烤好吗?”

谢行蕴目光一痛,未开口她就自言自语地笑:“谷遇上回抓的那只山鸡太瘦了,都没多少肉,今日的这只看起来肥不溜鳅的,肯定很好吃。”

谷遇眼角余光发现谢行蕴似乎在看他,回过头,看他的视线落在他手中的烤山鸡上,他一怔,却是实打实的高兴,“怎么了,饿了?”

少女慢悠悠地起身,凑过去闻了闻他手上的山鸡,红唇微掀,“好香啊。”

谢行蕴低低开口,“给她吧。”

谷遇也不意外,自打他为了治好谢行蕴搬进这里,已经习惯了谢行蕴做什么都要给白羡鱼留一份。

听说这宅子原本是他送给白羡鱼的礼物。

他把烤好的山鸡腿放在第四条凳子上摆着的盘子里。

少女笑着拿起了鸡腿,脚步轻快地走到男人身边。

天气有些冷,她也披上了狐氅,两颊是健康红润的淡粉色,娇美动人,说话的时候长睫微微眨动。

“谢行蕴,刚才谷遇和你说什么了?”

谢行蕴沉默地抱臂看着她,眸底晦暗不明,可手却已经指节泛白,像是努力压抑着什么。

“你不说我也知道,他是不是说你生病了?可是你病好了就见不到我了。”她看上去有些低落:“你舍得我吗?”

“……舍不得。”

谢行蕴的声音轻到几近呢喃,可少女听见了,她弯了弯杏眸,“就知道你舍不得。”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白羡鱼轻轻抱了抱他,可好一会儿没有得到回应,她有些不乐意,佯装生气道:“你怎么都不抱抱我?”

谢行蕴心口剧痛难忍,骨节分明的手指用力到煞白,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他才缓缓挪动手,想要碰碰少女的脸。

可就在他即将碰到的那一瞬间,少女的笑靥顿时消失不见,冰凉的雪花轻轻落在他的手上,一触即化。

“行蕴,你的也好了,快来吃,等会儿凉了。”谷遇站了起来给他送去。

谢行蕴微愣的目光越过他,落在在他旁边的凳子上,盘子里放着的鸡腿已经没了热气。

谷遇已经来到了他面前,好奇地也往后看了一眼,“你在看什么呢?”

风雪声蓦然加大,盖过了所有尘世的声音,只余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如同慢动作一般,谢行蕴神色平静地慢慢垂下眼,声音也轻到随风而散。

“没什么。”

……

平南王领地包含了原来大夔南方五州,地域宽阔。

离开京都第一年的元日是在山脚下的小阁楼过的,白羡鱼是正月里的生辰,是以这栋小阁楼最近被装饰地很喜庆,虽不大,可处处洋溢着温暖的气息。

从那日开了个头之后,姬霜便时不时地拎着酒过来找白羡鱼喝上几壶,往往白羡鱼喝了一碗,姬霜已经喝了两壶,按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这点果酒压根不算什么,她在军营能用海碗喝十碗都不醉。

白羡鱼对此表示怀疑。

看她无酒不欢的样子,她决定去自己做点果酒,在土地埋一埋倒也不比外头卖的差。

她们在的这个地方名为临州,也就是领地内的都城。

年关将近,临州城内人潮人海,车水马龙,白羡鱼来到一处卖面点的铺子,指了指一盒荷花酥,“老板,这个怎么卖?”

“这个十文钱。”老板忙着招呼客人,一回头看到白羡鱼,眼睛顿时亮了亮。

为了契合,面具都是按照戴面具人的骨骼走向量身定做的,轻薄贴合,肤色自然也是尽量往原来肤色靠齐,因此尽管白羡鱼精致的五官被刻意模糊,与从前大为不同,可明亮的眼睛和冷白的肤色也依旧可以说得上美。

“姑娘,你是哪里人氏啊?家中还有几人?”老板丢开那一伙人,急急赶来,笑着道:“我家中有个儿子,已经弱冠了……”

绿珠听到这个话头就知道不对劲,果不其然,她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这已经是小姐第四次上街就被人说亲了。

白羡鱼自觉后退了一步,绿珠站上前去麻利笑道:“老板,我家妹妹已经有婚事了,只等郎君回来就可成亲,怕是要辜负了您的美意了。”

老板略有些失望,可也没说什么。

在临州,她们两个是以姐妹相称,绿珠怕白羡鱼累着,就道:“小姐,要不您在马车里休息会儿吧,我买好了东西就过来。”

白羡鱼点了点头,有白离隐在人群中默默保护,绿珠也十分放心。

她走后没多久,白羡鱼把马车的卷帘撩起来,用玉钩子挂好,也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她忽然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