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羡鱼竟也真的听着谢行蕴的话想象了片刻,不过在脑中的人物还不清晰时,她便止住了这些想法。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嗯。”
谢行蕴得了回应,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像是一束暮光照耀在万年不变的雪山之巅,冷峻到极致的脸庞也因此柔和许多,“嗯,我们回去。”
与此同时,皇宫内炸开了锅。
已经是许贵妃的许婉如皱了皱眉,“你说什么?”
底下答话的宫婢声音谨慎,“方才七公主殿下的丫鬟进宫,求见了安嫔,说是七公主殿下因为皇上罚的太重,一时想不开……疯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去安乐轩。”
“是!”
安乐轩现如今是安嫔的住所,还没等她们走近,里面就传来凄惨的哀嚎。
“我的儿啊!”
“宁儿怎么会疯?昨日宁儿还好好的,她怎么会疯!定是你这个贱婢在这里诅咒你主子,看我今日不打死你!”
紧接着是丫鬟的求饶哭嚎声,桌椅碰撞声,还有瓷器摔破在地上的声音,杂乱刺耳。
许贵妃顿了片刻,看了眼身边的人。
太监当即会意,扬声道:“许贵妃驾到!”
里头的安嫔像是被人当头抡了一棍,脸色阴沉的可怕。
许贵妃!
这位置都还没坐稳呢,第二日就来她这里耀武扬威了?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许贵妃走近时,看到碎了一地的花瓶,稍顿了片刻,“安姐姐这是在发什么脾气?”
安嫔忍了忍,向她行了礼,“这贱婢故意说些胡话惹的臣妾不开心,臣妾这才动怒了。”
“什么胡话,也说来我听听。”许贵妃移步上座,不咸不淡地看了眼安嫔。
安嫔惊讶了一瞬,顷刻过后反应过来,这许贵妃压根就不是来示威的,而是听到了风声,来探探虚实的!
这该死的贱人,什么时候在她宫中安插了人手!
果不其然,她一开始就是奔着她的贵妃之位去的!
被打的半死不活的丫鬟正是李长宁带去长公主府的其中之一,她原想的是,要是七公主真的疯了,那定不能这么自由,想去哪去哪,想杀哪个丫鬟就杀哪个丫鬟。
要是这样的话,她们就有活路了!
可她给安嫔解释了一大堆,安嫔却始终不信,还要打死她,现在见到了许贵妃,如同看到救命稻草一般,争先恐后道:“贵妃娘娘,奴婢所言绝无半分虚假,若有的话,贵妃娘娘要打要杀,奴婢都心甘情愿,可是奴婢不甘心就这样枉死啊娘娘!”
许贵妃看了一眼安嫔,见安嫔低着头面色发黑,却也没有阻止,视线才又放在丫鬟身上,“你说。”
“七公主殿下昨日夜里回来就不对劲,一直看着镜子梳头发,奴婢半夜起身,瞧见殿下的房间还亮着灯,还以为是哪个婢子粗心大意没有灭灯,就想进去灭了,结果进了门,一转头就对上了七公主的眼睛,她半翻白眼,笑握着梳子和头发叫奴婢的名字……”
周围的人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这殿内都阴气森森的,头皮一阵发麻。
“奴婢当时就吓死了,连忙跑了回去,二日起来,七公主殿下也不喊人伺候她起身,丫鬟进去,她就一直呆呆地看着镜子,然后……然后长公主殿下来了,说让七公主赶快离开,七公主就……就好像疯了……”
安嫔咬牙,“好像?这种似是而非的东西,你就敢跑进宫来胡言乱语!”
丫鬟跪在满是碎渣的地板上,颤抖道:“娘娘,奴婢不敢胡言乱语,若是您见到了七公主那个样子,您也一定会觉得她疯了的,奴婢怎么可能盼着主子疯呢,娘娘请个御医过去,就知道如何了。”
许贵妃思索了下,“七公主是陛下的骨肉,发生了这等大事,第一个知会的应该是陛下,派个人去养心殿告诉陛下这件事,再请个御医去看看。”
“是!”
安嫔听到“陛下”这两个字,脑中忽然浮起一个念头。
宁儿若是疯了,是不是就不用离开大夔了!
宁儿若是疯了,还要将她逐出大夔,这就是要她的命!十几年的父女情分,陛下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况且,陛下说了宁儿和李长安长得有几分相似,陛下既然亏欠李长安,现在看到宁儿这个样子,说不定心里还会觉得亏欠宁儿!
宁儿疯了,那最后的好处岂不是都可以落在她身上,到时候她再去卖卖惨,指不定陛下就原谅了她,重新把她的位份提上去!
“对,定要告诉陛下,陛下最宠宁儿,若不告诉陛下,他定会责怪于我,还有御医,快请御医给宁儿看看,若宁儿真是这样,那臣妾也好为她做做打算……”安嫔忽然变脸,语调凄婉。
丫鬟悄悄抬头,看了一眼高高坐在上头的许贵妃,又看了眼安嫔,将口中其他的话默默吞了进去。
长公主殿下给七公主住狗房的事情,她没有胆子说。
一个许贵妃,一个安嫔都能随随便便地要了她的命,若是向她们告了长公主的状,长公主定不会有事,但她的小命可就没了!
李长宁也不值得她这么做。丫鬟打定了主意,不当这个出头鸟。
很快,御医被召来,傅院判告假回乡归期未定,现在请的是太医署的孙副院判,安嫔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
到了长公主府,夕阳已经逐渐西沉,背倚着的山脉绿树成荫,一排排树影拖得很长,一直投射到红墙上,似乎也带来了几分清凉。
白羡鱼下了马,尽管坐垫已经十分柔软,但她还是有些累,“时候不早了,你也快些去休息吧。”
谢行蕴看着倒是神采奕奕,一双眼睛透着几分意犹未尽,“今日就到这,明日带你去狩猎。”
“狩猎?”白羡鱼想了一下,“你不用上朝吗?”
“今日休沐,明后几日告了假。”谢行蕴言简意赅。
白羡鱼点了点头,“好,我也许久没去狩猎了。”
“嗯,早些歇息,养好精神。”谢行蕴迈开步子,在她面前站定,定定凝视她一会儿,慢慢俯身,贴着她的额头轻印下了一个吻。
白羡鱼打了个哈欠,“好。”
转身时被他拉住,“还饿不饿,要不要膳房做些东西来?”
白羡鱼摇摇头,“回来的时候才去醉香楼吃了一顿,这会儿刚消化了,再吃的话夜里就该睡不着了。”
谢行蕴笑,“嗯。”
少女懒懒地半阖着眼皮,在暮色下,肌肤呈现出一种暖蜜色,睫毛卷翘纤长,她应了一声就往回走,可又被男人拉住。
白羡鱼顿了顿,好脾气地问了句,“怎么了?”
谢行蕴从怀里拿出几张纸,薄薄的,可以看见上面有官府加盖的公章,她视线略停了一会儿,看着他道:“这是什么?”
“礼物礼物,自然是要送出去了才算是礼。”谢行蕴拖过她的手,将手里的地契拍在她手上,勾唇道:“自今日起,那府邸就是你的。”
不等白羡鱼反应过来,谢行蕴就捧住她的脸,柔软细腻的脸蛋被他捧成了肉乎乎的样子,他似乎觉得她这样很有趣,轻嘬了一口,低笑道:“好好给我们的家想个名字,小鱼儿。”
白羡鱼一怔,忽然觉得手里的东西十分沉重。
“别站着了,回去沐浴休息吧。”谢行蕴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先是放在掌中把玩了一会儿,才插入她的指间缝隙,牢牢扣住,手心贴着手心。
白羡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被他牵着走了一段路,她忽然挣脱了他的手,眸光沉沉,“谢行蕴,我问你一件事。”
谢行蕴站定,侧首注视着她,“何事?”
白羡鱼眸底浮现几分挣扎,不自觉握紧了裙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
“公子,您回来了!”
你有没有做过对不起我的事?
白羡鱼未说完的话被果盈打断,她动了动唇,见谢行蕴始终没把目光挪动过,一直专注地落在她脸上,瞬间清醒过来。
她心中暗道,白羡鱼,事到如今,你居然还敢相信他吗?
他和谷遇联手在你身上种下情蛊,若不是你发现的早,恐怕现在就要毫不知情地嫁给他。
而后呢,逐渐丧失自我,再度变成那个,只知道围着谢行蕴转的白羡鱼。
他对你好一点点,这些居然也能忘了?
她居然想再问问他,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她,甚至在想,要是他这个时候说出来,她或许可以……
思索间,果盈已经走到了他们两人跟前,行了礼之后,她看着谢行蕴道:“公子,殿下请您去她那走一趟,有急事,已经等了您许久了。”
谢行蕴的目光却看着白羡鱼,直觉告诉他,她要说的事情很重要,重要到让他有些……不安。
“你刚才想说什么?”
白羡鱼已经恢复如常,她轻握了下他的手,似乎是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就是想问你,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这些的。”
“不过这些可以日后谈,长公主殿下寻你有事,你快去吧。”
果盈看了两人一眼,没看出什么异常,罕见的脸上露出几分着急,“公子,长公主那的事情要紧,殿下已经派人寻了您一个时辰了,现在您回来了,便去看看吧。”
谢行蕴不为所动,眼神深不见底,薄唇轻启,声音低且沉,“就只是这个?”
白羡鱼点头,“是。”
“公子,快些跟奴婢来吧。”果盈再度弯腰请道。
谢行蕴这才转头,不过神情却有些耐人寻味,“嗯。”
白羡鱼目送两人的背影远离,和白离一路回了院落,日头尚有余光,她展开了地契,不带丝毫感情的看了一眼,然后交给了绿珠。
绿珠看了一眼,惊讶地睁大眼,“小姐,这是……”
“收着吧。”白羡鱼淡声吩咐,“不要弄丢了。”
最后还是要还的。
……
到了静安长公主那时,偌大的庭院已经被月光笼罩上了一层寒意。
静安长公主和一个男人站在一块,还有几人抱作一团,不时传来哭声。
谢行蕴淡道:“舅舅。”
武宣帝转头,表情复杂,“你来了。”
谢行蕴微微颔首,静安长公主看了他一眼,“喝口茶休息一会儿,御医还在诊断。”
果盈在路上便已经告诉了谢行蕴有关李长宁的事情,谢行蕴并没有什么反应,不过眉心始终拧起,倒像是在出神。
丫鬟端来茶水,谢行蕴喝了一口便放下。
周围的气氛有些凝重,李长宁的动作和声音格外引人注目。
比起白日,这个时候的她更渗人。
一边咯吱咯吱的笑,像是老鼠在阴沟里发出窃窃私语的声音,一边脸又像是在哭,好似正在经历什么极其痛苦的事情一般。
安嫔心里也怕的慌,可强行撑住了,她来之前还抱着,宁儿是不是故意装疯的想法来的,可当她看到李长宁这个样子的时候,心里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御医拨弄了下李长宁的眼皮,李长宁面色凶恶地就要去咬他的手。
御医叹了口气,安嫔连忙问道:“宁儿如何?”
“七公主殿下是受了刺激,情绪过于激动,看样子……”
武宣帝不耐烦道:“你就说,她是装的,还是真的疯了。”
安嫔顿时心里凉了一片,武宣帝要来的时候她还很高兴,这说明他还是关心宁儿的,不过这样不耐烦的语气,好像他来不过是为了确认自己没有被人愚弄。
静安长公主想到了狗房的事,微眯起眼扫了一眼果盈。
果盈附耳过去,“殿下放心,这房子是七公主自己选的,奴婢给了她选择,而且七公主手底下的人也都挺识趣的。”
静安长公主自是放心果盈做事,她倒也不是怕事情被发现她会受到什么处罚,只是不想和这个安嫔多费口舌,她当贵妃的时候就和她不对付,安嫔虽没什么本事,可这哭闹起来的劲也有她受的。
碍于皇兄在这,她并不想多生事端。
御医摸着长须,长叹一声,“回陛下,七公主殿下,这是真的疯了,如若不好好治疗,恐怕这辈子都只能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