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德尼口口声声辱骂自己为汉狗,郑睿胸中恼怒勃然色变,伸出右臂紧紧按住刀柄。
他性格素来有些粗暴,否则也不会在复明号上公然与代理舰长蒋德威起冲突,听眼前矮壮军官竟然是平生最为厌恶的正宗鞑子,言语之中对自己又是诸多不逊,不自禁热血上涌杀气毕现,想要拔出腰刀把德尼一刀劈成两截。
德尼早年也是镶黄旗的骁勇军官,虽然屡次违反军纪一直升不上去,近些年在漳州养尊处优少与人动手,却也骨子里瞧低贱汉狗不起,动辄就是老子当年如何如何,见郑睿不过是独臂残废更是凛然不惧,伸手轻轻按住腰刀,横视郑睿道:“兀那汉狗,有些不服气想与老子动手过招不成?”
自己两人身处敌舰,若是公然挑衅说不定难以生还,郑睿知道刘俊虎是刘国轩苦心培育的千里驹,生怕出事心里本来有些犹豫,见德尼如此大刺刺自行挑衅哪能忍得,横眉怒目跨前一步,昂然道:“堂堂炎黄子孙岂能怕了低贱鞑子,你要如何比武过招只管划出道来,老子全都接着就是!”
舰上的水师官兵都是汉人身份,虽然昧于民族大义恬颜甘做奴才,听到郑睿言语还是感觉有些羞愧,好几名水师军官悄悄低下头不发一言。
施世纶只是奉命迎明郑使者上舰,哪里料到竟会出现如此风波,无论德尼还是刘俊虎出事都不太好交待,干笑道:“德尼——”
德尼冷哼一声,板着面孔瞧也不瞧施世纶,翘起大拇指冷笑道:“汉狗真是有种,不过有种的汉狗老子以前也宰过不少,不差多你一人!”
说到这里用力咽了口唾沫,腰间钢刀脱鞘而出,阳光映照下闪闪发光,指向郑睿道:“老子这柄钢刀至少杀过二十条汉狗,你这汉狗敢出言辱骂高贵旗人,今日你们都是必死无疑,不过瞧在有种份上,老子可以让人给你们备口棺材,入土埋葬不再生炒心肝下酒。”
舔了舔肥厚嘴唇狞声道:“汉狗心脏滋味硬是要得,老子到了漳州已有好久没有尝过,等会下船炒食一盘,看哪些汉狗有幸能够填充老子肚腹!”
听德尼言语以前经常挖出汉人心脏炒食下酒,水师军官虽然都是出了名的杀人不眨眼,喜欢炒食心肝下酒的却没几个,闻言都是皱起眉头远远避开,施世纶更是眸现嫌恶,冷眼斜视不再出言劝说。
刘俊虎站在旁边一言不发,显然也要郑睿给骄横顾问一个教训。他对郑睿的武功知之甚深,晓得当初被蒋德威砍断右臂不过猝不及防,论起真实功夫绝不在自己之下,断了右臂后勤学苦练,独臂刀法使得如火纯青,眼前鞑子军官虽然身强力壮神态骄横,瞧握刀模样显是没有练过高明功夫,倘若交手过招绝不是郑睿敌手。
至于自己与郑睿会不会因此难以安然返回,刘俊虎气轻气盛,哪能考虑得那么多。
听德尼竟是喜欢炒食汉人心肝的食人恶魔,郑睿圆眼怒瞪如欲滴血,眼前仿佛出现无数被凶横鞑子剖腹挖心的无辜汉人,刷地拔出钢刀道:“老子今日必定取你狗命,这就过来送死罢!”
德尼狞笑道:“汉狗有种,这就祭了俺的宝刀罢。”
跨步上前眼看两人说僵了就要动手战成一团,站在旁边的施世纶拦住道:“你们想要比武较技不是不可以,不过只能较量功夫不能伤杀人命,否则——”
话没说完德尼冷哼一声,斜视施世纶森然道:“否则怎样,你竟敢公然包庇汉狗不成,就不怕老子等会下船向哈善大人告上一状,说你包庇汉狗胸怀异志,想要勾结郑逆暗中拥护施琅自立为台湾王?”
施世纶话刚说了一半被德尼硬生生堵将回去,心中也是暗生恼怒,只是施琅千叮万嘱旗营顾问绝对不能出事,否则虽是亲生儿子也必定军法从事以作交待,瞧郑睿握刀姿势功夫应该不弱,德尼比武中间万一被郑睿一刀剁掉脑袋,自己却在旁边眼睁睁瞧着不加阻止,传将出去施琅必定更受康熙疑忌,说不定大好平台局面就此断绝。
施世纶是施琅苦心培育的千里驹,眼光见识都是高人一等,知道眼下大事以平台为重,施琅绝不能身处嫌疑之地给政敌姚启圣攻讦之机,因此想要大事化小应付了事,哪料却被德尼硬生生扣上顶大帽子,大庭广众人人都是听得明白,若不分辩三人成虎以讹传讹,说不定传入康熙耳中真地成了勾结郑逆胸怀异志,忙肃容向德尼道:“德尼将军说啥子话,施家世受国恩粉身难报,家父加入满籍已是旗人,一心一意只想着扫平郑逆报答皇上厚恩,哪有可能胸怀异志企图自立为台湾王。”看书溂
言犹未了就听刘俊虎笑呵呵插嘴道:“台湾王割据海外自由自在,施提督志向高远谋及子孙,就是我在东宁府也时常听到议论,道是施提督之所以处心积虑想要发兵平台,目的就在于称霸海外割据一方,为父母报仇雪恨倒在其次。”
他早就听说鞑子皇帝康熙疑忌汉臣,虽然治国理政不得不任用汉臣为官,然而从来不肯真正予以实权,而且还故意提拔旗人亲贵加以牵制,施琅精通海战与郑成功有杀父大仇,明明是率军平台的最佳人选,康熙却故意闲置京师多年“以养心性”,派遣担任福建水师提督又暗令镶黄旗都统哈善秘密监视,放任姚启圣与施琅明争暗斗彼此不和,目的都在于防止施琅手握重兵生出异志,如此见德尼当众硬扣帽子,如能不落井下石故意添加一把。
施琅绰号海霹雳精通海战,如能就此除却明郑就可安枕台湾,再无平台之忧。
此言一出如同火上添油,德尼瞧向施世纶的目光更加充满不信任,施世纶暗叹不怕对手高明就怕队友猪样,知道绝无可能阻止两人比武较技,转头向刘俊虎冷声道:“刘都司莫要蓄意挑拨离间,家父耿耿忠心天地可表,皇上圣明自然明见万里,绝不会因此对家父生出疑忌。”
刘俊虎点头笑道:“文贤兄说得对极,在下心直口快顺口说将出来,实实对文贤兄不住。”
向德尼郑重道:“施提督忠心耿耿绝无异志,不可能与大明勾结密谋对付清廷,你尽管放心就是。”
他越是如此说话德尼越是对施琅不放心,蛤蟆脸铁青没有理睬,虎吼一声挥刀向郑睿劈去。
郑睿久经大敌,瞧出德尼刀势虽然凶狠功夫却是稀松平常,想是平时屠杀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汉人平民,否则绝不可能平安活到现在,冷笑一声拧身转步避开刀锋,刚想顺势挥刀削向德尼颈项,却听施世纶清朗声音一字一顿传将过来,“这里是虎威号,若是德尼将军出现意外你们两人无人能活着走下战舰,即使刘都司是刘总督亲子也绝无例外。”
明知施世纶说出此话意在威胁自己不得对德尼下死手,郑睿还是听得心中微凛:自己以身许国死在鞑子之手绝不足惜,刘大哥可是刘总督的亲生爱子,哪能因为一时意气让他命丧凶横鞑子之手,如此也实在对刘总督不住。
刘国轩出身贫苦农家,刚成年就从军入伍追随国姓爷郑成功南征北战,渡海定居东宁府后方才娶妻刘楼氏,先后生下三子,除刘俊虎外都与鞑子作战时不幸牺牲,想到如若杀死德尼施世纶必定恼恨报复,自己与刘俊虎身处敌舰绝难逃生,忠心报国的刘总督也将因之绝后。
想到这里郑睿不由地心中有些迟疑难决,原本削向德尼颈项的钢刀微微一顿,正自犹豫要不要收回,回过神来的德尼已经瞧出破绽,吼声如雷中钢刀回转刺向郑睿右臂,郑睿急忙后退还是迟了半步,胳膊被削下血淋淋一大块皮肉,鲜血迸贱瞬间染红衣衫,滴滴溅落在甲板上面。
围观众人齐齐咦了一声,听不出是赞叹还是惊诧,施世纶微舒口气,高叫道:“胜负已分,不必再比下去。”
刘俊虎却叫道:“郑睿使出真实功夫,对付鞑子不必留手客气。”
德尼跟随哈善南下平叛,烧杀抢掠屠杀了不少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因此内心深处着实瞧懦弱汉人不起,奉命顾问福建水师以后又是人人奉承讨好,自高自大不可一世,他侥幸赢了一招得意洋洋,本来有意收手罢斗,听到刘俊虎言语勃然大怒,瞪着绿豆眼睛狞声道:“怎么,你这汉狗以为俺打斗不过残疾佬?”
刘俊虎眉毛微扬,嗤道:“若不是生怕杀了你不好交待,再多十名鞑子也早已丧在郑睿刀下。”
德尼闻言面色铁青,举起血淋淋钢刀高声大叫:“懦弱汉狗绝对不是旗人勇士的敌手,你既然不服俺可以当众立下生死状,无论哪个输赢都是自安天命,绝对不可事后追究。”
刘俊虎闻言大喜过望,故意追问一句,“我们奉命而来,你能不能保证我们平安返回,否则我们宁可自行认输,也不与你这旗人勇士一战。”
旗人勇士四字咬得极重,甲板众人都听出其中蕴含的讥讽意味,虽不说话嘴角都是不自禁现出微笑,德尼瞧在眼里气得险些发晕,不假思索昂然答道:“俺以祖先神鹰名义起誓,无论胜负必定放你们两人安然返回澎湖,否则俺就改名换姓再也不当高贵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