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难听依兰黑谈过祭祀典礼,知道平埔社崇拜火神,认为世间万物都诞自虚空神火,轮回运转形成光明伟力护佑太平世界。
盛装老人是平埔社巫师盘瑶,代表族人恭请火神降临大地,赐予人类火种,养育万物生灵。
盘瑶年逾七旬,白须白眉老态龙钟,颤巍巍慢步走到祭坛中心,面对柴堆神情庄重俯身下拜,众蕃人跟着伏地跪拜,神态极是虔诚。
下拜之后,盘瑶缓缓起身,嘴唇嚅动喃喃吟诵,语意艰涩深奥,全都是古朴蕃语,徐国难一句都听不懂。
吟诵了一阵,眼看太阳已到头顶,热辣辣阳光烤得万籁俱寂,盘瑶抬头望天,向着悬挂半空的太阳高举双手,左手手心突地晶光耀眼,多出块色彩斑斓的五色玉石。
祭坛下面虔诚祈祷的蕃人大声欢呼,声震云霄。呼声未歇,五色玉石白芒闪动,嗤地冒出青烟,随即燃起淡淡火焰。
俞依偌瞧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呀的一声惊呼,急忙用手捂住嘴巴,眸中全是诧异惊奇。
徐国难探事培训时曾亲眼观摩过白莲教幻术表演,知道五色玉石必定涂了白磷,稍一受热就会燃烧,心里暗自好笑,斜眼瞧向吴清,见他嘴角噙着冷笑,眼里隐现不屑,似乎也看穿了盘瑶的“神迹”。
盘瑶捧着火神赐予平埔社的神火,神态庄严走向柴堆,缓缓把五色玉石放在柴堆中间,嘭的一声火焰冲天而起,祭坛上火星弥漫,热气逼人。
盘瑶面对炎炎烈焰仿佛没有知觉,对着火堆恭恭敬敬拜了下去。围观人群跟着跪拜。
八名土蕃壮汉围着祭坛手舞足蹈,更加用力敲打木鼓,嘭嘭连声响震四野,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盘瑶跪倒拜了八拜,缓缓起身,高声吟诵古朴蕃语。一众蕃人双手合什,跟着放声吟诵,神态庄严虔诚之极。
徐国难瞥见吴清嘴唇蠕动,似乎也跟着吟诵。心中微动,莫非吴清懂得古蕃语,笑问道:“刘相公,他们吟诵些什么?”
吴清料不到被徐国难瞧破行藏,本能想要否认,见徐国难目光炯炯注视自己,表情似笑非笑,心中一凛,干笑道:“盘瑶巫师赞颂火神赐福人类,养育生灵。”
索性双手合什,嘴里喃喃跟吟:
“炎炎神火,赐予光明。
养育万物,造福众生。光辉之德,世代铭记。”
吟罢,讪讪解释道:“小生性喜考古,偶尔学得古蕃语,徐佥事莫要见笑。”
徐国难缓缓点头,目光闪动,也不知是否相信。
盘瑶吟罢蕃语,缓缓摊开双手,不知什么时候手心多出只赤红布袋,隐隐有火焰流转,里面装的自然是神火中诞生的种子。
盘瑶高举赤红布袋,环绕祭坛一圈,所到之处蕃人尽皆跪拜,祈祷火神佑护平埔社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嘭嘭木鼓声中,依兰黑与五名族老肃步登上祭坛,跪拜之后接过赤红布袋,在八名载歌载舞的吐蕃少女引领下,神情庄重走向不远处的梯田,自有族人递上锄头水桶,族老们亲自动手挖坑、撒种、浇水,播撒下充满希望的丰收种子。
众蕃人兴高采烈,潮水般向梯田涌去。
徐太平见没热闹可看,在俞依偌怀里用力扭动,吵着要跟过去。
俞依偌用目光征询徐国难意见。徐国难微笑点头,伸手抱过徐太平向梯田走去。
走出没几步,就见老爹徐文宏满脸苦色,站在梯田旁心不在焉听奥古斯神父高声弘扬基督教教义。
徐文宏自幼熟读经书,信奉孔孟儒教,自不会受些许言语蛊惑就改变信仰,只是被奥古斯的微言大义搅得头痛欲裂,大庭广众又不好翻脸动手,只得耐着性子苦脸强听说教,挤出笑脸频频点头。
见徐国难过来,徐文宏眼睛一亮如逢大赦,高叫道:“国难过来!”
向奥古斯干笑道:“那是犬子国难,神父不妨见见。”
奥古斯见徐国难神态从容,举止儒雅,显是汉人中的上流人物,马上转移传教目标,笑嘻嘻迎将过去。
见老爹来了一招祸水东引,徐国难暗叫不妙,没等奥古斯开口,抢先说道:“这里有位秀才相公,对基督教很感兴趣,想向神父请教教义。”
说着让过身子,现出跟在身后的吴清。
吴清目瞪口呆,想不到徐国难居然会顺手推舟。他领教过奥古斯的缠功,见他上下打量自己,目光现出感兴趣神色,暗叫糟糕,转身想走却已被截住。
徐国难忍笑快步走开,远远听到奥古斯高声道:“刘相公,请这边说话。”
徐文宏见奥古斯被吴清引开,舒了口气,伸手把徐太平抱过去。
低声骂道:“你倒聪明提早躲了起来,扔下老子面对传教士受苦。”
徐国难笑问道:“传教士有这么可怕?”
徐文宏叹气道:“我算是怕了奥古斯。你老爹走南闯北也算见多识广,从没见过如此会缠人的传教士。我说了好多遍不入教,他始终追着不依不饶,大讲上帝耶稣天使,我耳边仿佛有上千只苍蝇不停聒噪,到现在还是脑瓜疼。”
心有余悸扭转头,生怕奥古斯又追将过来。
徐国难放声大笑,目光向人群扫去。
见七八名观礼贵客站在人群外闲谈,其中一人身材魁梧,神态威猛,不似普通土蕃长的矮小。
徐文宏见徐国难留神注意,轻声道:“那是萧垅社族老古伯,极为敌视汉人,要多加留心。”
徐国难知道土蕃部族众多,有泰雅、排湾、阿美等不同族群,播种祭时间各不相同,基本选在春暖花开时节。
平埔社举行播种祭,邻近友好部族会派族老前来观礼,彰显友谊。
他想起早晨依里兰曾提过萧垅社下帖邀请各蕃社前往关武岭比武较技,不由多看了古伯几眼。
古伯极是敏锐,感觉到注视目光立即转头,见是名服色寻常,面目普通的中年汉人,鼻里重重冷哼,略一打量就不再理睬。
他虽然仇视汉人,倒也不会在这辰光发作。
播种祭之后还有歌舞、竞技等娱乐表演,粗犷奔放与汉人娱乐表演大不相同,徐太平看得津津有味,让俞依偌抱着猴子般到处乱窜,不时发出童真笑声。
午宴安排在议事屋前的广场空地,摆了上百张桌面,流水价送上荤素菜肴。桌边大桶盛满猴儿酒,任凭阖寨蕃人大吃大喝,酒饱饭足。
徐国难坐在上席,见吴清无精打采情绪甚是低落,显是被奥古斯纠缠得不轻。
又见奥古斯坐在邻桌,目光不时扫向吴清,嘴唇嚅嚅而动似在诵经,淡蓝眸光现出宗教狂热,心里不禁为吴清默哀,举起酒杯虚敬,仰脖大口喝了下去。
吴清没好气横了眼徐国难,眸中映出徐淑媛如花俏影,耳边不时响起清脆嘻笑,一颗心登时砰砰剧跳起来。
未曾饮酒面颊先已酡红,吴清不自禁心乱如麻,恍若陷入初恋情网的毛头小伙,全然没有先前的镇定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