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这种事情,通常是各持己见,很难说服谁。
柴令武从来不指望能说服执拗的魏徵,只是让他看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至于魏道士会不会转变观念,与柴令武无关。
“太子,多留意太子右卫率长史王玄策,此人胆略可嘉,唯独……太信怪力乱神了。”
柴令武顺口提了一下。
你想想,一个使者,第二次出使就借兵灭了中天竺的帝那伏帝国,俘其王阿罗那顺,虽说帝那伏帝国的实力本来也就那样,但这功绩也值得吏部高看一眼了。
但是,九年后,即显庆二年(657年),王玄策依旧出使天竺,却未提及职司、爵位,明显是维持原状。
王玄策有没有第四次出使天竺,学术界颇有争议,也与现在说的事无关。
但,大唐一向有功必赏,王玄策当时在天竺威名赫赫,在大唐却连个列传都没混上,固然有大唐看不上五天竺的缘故,带回方士那罗迩娑婆也是一个原因。
那罗迩娑婆声称能制长寿药,被安置在金飙门制药。
但是,李世民征战多年,受损的机理,不是常规药物能治疗的,那罗迩娑婆的长寿药也没有起任何作用。
当然,肯定也没起反向作用,因为那罗迩娑婆在显庆二年,高宗还有意放他回去。
(《南亚大辞典》第295页。)
《旧唐书列传第三十四》中郝处俊上奏高宗时提及:“先帝令婆罗门僧那罗迩娑寐依其本国旧方合长生药……先帝服之,竟无异效,大渐之际,名医莫知所为。”
没有效果而已,肯定不至于害人。
到宪宗时期,口风一变,李籓:“文皇帝服胡僧长生药,遂致暴疾不救”。
看看,同一件事,在不同时期、因为不同需要,能衍生出那么多版本来。
可见,造谣、传谣,老传统了。
王玄策当然没被怪罪,但升迁之路就此中断了,也是情理中事。
就这,还得感谢高宗宽仁大度,没拉王玄策去殉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李承乾慵懒地应了一声。
区区正七品上的太子右卫率长史,等级太低,难入李承乾法眼。
看在表兄的颜面上,稍微提上一提。
太子右卫率,率正四品上,副率从四品上,亲府、勋府、翊府中郎将从四品上,离王玄策的品阶差距太大,想都别想。
倒是左右郎将,正五品下,勉强可以提拔一下。
亲府、勋府、翊府,对应亲卫、勋卫、翊卫。
以柴令武的揣测,亲卫是帝王的贴身侍卫,勋卫是勋臣之后,翊卫才是真正负责作战的实力派。
不仅仅是太子左卫率、太子右卫率有亲府、勋府,就连十六卫中的左右武卫也有亲府、勋府,这就说明一个问题,亲贵之后,得妥善安置呀!
不然,谁也不知道,哪天又诞生一个吴德。
……
鸿胪寺公廨内,录事阿融手法娴熟地泡茶,清香逸于十步之内。
步鹫捧着雪白的瓷杯,看着清亮的茶水,嗅着淡雅的香味,开始觉得这茶水有点意思了。
从七品下,就已经步入下层官员的顶端,若有一份机缘,未必不能向上蹦一蹦。
以大唐俸禄之优厚,步鹫基本无需为生存考虑,自然能有更高的需求——比如附庸风雅、比如业绩、比如升迁。
自然,无需为充饥考虑的步鹫,渐渐喜欢上了炒茶,甚至自己还去西市买了两斤禄脿茶。
五品以上才不得入市,七品自然不在限制的行列。
步鹫看到,卖禄脿茶的柴旦,傲然打着昆州大都督府、武功县侯的旗号,对一些想挑刺的管事之流冷嘲热讽,买卖依旧异常红火。
“听闻这炒茶是少卿所创,似乎西市里也有益州的炒茶出现了。”
步鹫道出了他当日的见闻。
柴令武淡淡一笑:“意料中事。本官能炒,其他人也会炒,各自巧妙不同。”
这话没有水分,你炒茶卖得好了,别人自然会跟上来揣摩。
就算不偷师吧,人家自己琢磨多了,自然会推出另外的手法。
这东西,又不是只有一个标准。
“事实上,要是大家的茶都能弄得好,本官也更加欣然。天大地大,四夷之地广袤,大唐消化不了,可以让番邦人学喝茶嘛。”
半真半假地,柴令武展现了大度。
别的不说,茶叶往极度仰慕大唐文化的倭国一销,换回银子之类的,搞不好大唐都能玩银本位了。
说到这个,还真是惆怅,大唐地大物博,怎么银产量就那么低,连当更高一级货币的储量都不够呢
说到银子,柴令武瞬间就不困了。
哎呀,当初撵人遣唐使犬上三田耜、惠日,干得痛快了,可要从倭国拿银子,就有点难度了嘛。
问题重来一遍,柴令武照样得撵人。
第二批以吉士长丹、高田根麻吕为使的遣唐使团,还得十五年后才来送银子,太慢呀!
可怜石见银山,明珠蒙尘了。
“番邦才是典客署的正业。”步鹫怪笑道。“四方馆掌固尉慢禀报,薛延陀新使者,乙失大度设,求见少卿。”
“乙失夷男的娃儿啊!希望他别让本官失望。”
步鹫忍不住笑出声。
柴令武这话说得老气横秋的,仿佛人家乙失大度设是晚辈。
事实是,乙失大度设与柴令武是老庚啊。
但是,当乙失大度设进公廨,与柴令武对面而坐时,步鹫生出了怪异的感觉。
论面容,乙失大度设仿佛长了十岁;
论谈吐、举止,乙失大度设在柴令武面前真像个娃儿。
“薛延陀叶护乙失大度设见过少卿!前番俟斤乙失统特勒失礼,我真珠毗伽可汗已下令斥责,并召回都尉揵山,令其自囚。”
乙失大度设这一番场面话还是很娴熟的。
这话在柴令武听来就是马耳东风,大家都是老狐狸,就别说聊斋了,这种话连官场菜鸡都哄不了。
柴令武连表情都没有,只是平静地品着茶水。
步鹫觉得气氛莫名尴尬,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将茶水分杯,送到各人面前,阿融忍不住插嘴:“我家少卿很忙的,这位叶护,有事烦请直说,那种无意义的虚辞自动省略吧。”
有一说一,阿融肚子里除了脂肪,还是有点真才实学的,至少这一席通透的话,步鹫就说不出来。
乙失大度设这才明白柴令武不开口的用意,苦笑一声:“倒是我矫情了。薛延陀真珠毗伽可汗,向大唐天可汗奏报,高昌国主遣使谓薛延陀云:‘既自为可汗,与汉天子敌也,何须拜谒其使。’”
理论上说,此时的薛延陀,还是大唐的藩国,麹文泰这是挑拨离间呀。
柴令武饮了一口温度适中的茶水,略微显露出一丝笑意。
麹文泰作得一手好死。
有这番话,大唐征讨高昌,可就名正言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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