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好后方,柴令武带着莫那娄捷回到了唐兴县。
阿底里迷这个县丞还是很称职的,虽然不能额外让唐兴县增添益处,至少能维持着各处平稳运行,这就是一个合格的佐官。
“庄主……明府,盐矿石快用完了,是不是要再买一点”
柴旦着一褂子,身子看上去有几分雄壮了。
这个年纪的娃儿,一天一个样,吃得也厉害,正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还好柴令武这里从来没短过食物,正餐也好,零食也罢,任由柴旦可劲地吃,才保得柴旦高出同龄人小半个头,身上的腱子肉鼓鼓囊囊的,有几分后世健美先生的风范了。
柴令武拍拍柴旦结实的胳膊:“让你阿耶看到你这模样,肯定极为欣慰。对了,你阿翁让出大管事之位,你阿耶接任了,以后他不可能跟我们出来。”
“你阿耶续弦了,柴家新庄的洛氏,模样周正,操持家务有一手。”
柴旦撇嘴:“可算把这老鳏夫嫁出去了。啊么,一屋子光棍,老丢人了,人家还以为我们家是不是有疾呢。”
柴令武听得嘴角抽抽,不知道说啥好。
这就是代沟啊!
双方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盐的事缓一缓,你先找几个机灵一点的年轻人,要本地人,不分汉蛮,教他们鲍布铜那套方法,以及你从陆肆他们身上学到的一点斥候技能。”
“品性不好、不愿长久依附于我的,不要;学不进去的,不要;不够机敏的,不要。”
“尽快操练,靡费你只管支。”
柴旦眼睛一亮。
这是要搞事情啊!
少年心性便是如此,巴不得天天金戈铁马、刀光剑影,循规蹈矩的制盐太磨性子了,不喜欢。
于修路中尝到了甜头的阿旺里正卢迤,笑眯眯地拿着半个小臂大小的粑粑过来:“明府,阿旺的百姓自己舂的饵块,可切片炒、小片烤,亦可切丝煮了食用。礼轻情意重,可不能拒绝哦。”
柴令武莫名地想到云南版蒙太奇《烧饵块》,笑容浮现在脸上,伸手接过饵块,转到柴旦手中:“这几天的早餐,就煮饵块丝了。卢迤,工钱赞府结给你们了”
卢迤大笑:“唐兴县这一块没得说,除了两处塌方被扣了点钱、返了点工,其余的一文没少。就是吧,阿旺人有点那啥,既得那啥……”
“既得陇,且望蜀。”柴令武微笑着补充。
卢迤一拍大腿:“可不是嘛!他们想着继续在县内修路,我就说了,天下哪有这好事,便宜都让我们捡了。”
“可是吧,这帮刁民说,明府用生不如用熟嘛,我只能厚着老脸过来了。”
真不能小看这些基层的村正、里正,你听听卢迤这话,就是放到后世也有正科水平了——当然,那种小学生正科休提。
“正话反话都让你们说完了,我能说什么”柴令武接过卢迤递来的沙果。“你们继续做可以,但不能吃独食,得让沿途的村寨百姓加入做工,你们教着点。”
卢迤胸脯拍得山响,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带好各村寨的人,绝不给唐兴县抹黑。
送走卢迤,柴令武踱去县学视察。
蒙学、县学的风气都很正,没有哪个兔崽子敢欺人。
摩擦偶尔会有,但不过分,旁边的同窗也会劝架。
仇洱在台上,详细地讲解着《论语》,讲堂里的学生跟着摇头晃脑地诵读,就是不知道能教出几个过得了科举的人来。
求知阁依旧开着,下值的史贞希兼着守藏人,正努力地看着西汉刘向编撰的《楚辞》。
柴令武扔了一卷秘书监誊写的《隋书》初稿过去。
史贞希如获至宝,仔细观看。
这一卷的标题是《隋书列传十八》,三人合传,其中便有史万岁。
看到“死之日,天下士庶闻者,识与不识,莫不冤惜”,史贞希忍不住放声大哭。
三十六年冤屈,今天终于史书昭雪,得以盖棺定论!
许久,史贞希拭去眼角的泪花,对柴令武拱手:“明府但有驱使,史贞希万死不辞!莫说是去上香,就是将史贞希血祭也在所不辞!”
柴令武笑了。
谁都不蠢,鬼主们的如意算盘,大致能猜想得到。
“你能想到的,也是本官顾忌的。如果能带你出去,至少得有六成把握,送死的事,谁干呐”柴令武笑道。“滚回家去沐浴更衣吧,晓得你要焚香祭祖。明年,给我进长安考秀才科。”
史贞希抱着这卷书,对着柴令武长揖,转身跑回家中。
垒土为墙的屋子,却收拾得干干净净。
史贞希的阿娘坐在屋中,一点点地绣着被面。
虽然日子好过很多了,她依旧不曾放弃昔日糊口的刺绣,只希望积攒够路费,让史贞希能够堂堂正正考一回科举。
看到史贞希回来,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眉毛扬起,声音略为严厉:“今天为何不在求知阁里看书”
她知道自家娃儿的辛苦,所以家务一律不让史贞希插手,只求他学问上进,哪容得史贞希懈怠
史贞希缓缓举起手中的《隋书》,声音颤抖:“阿娘,朝廷出《隋书》,为曾祖昭雪了!”
陈旧的供桌,摆着粗糙的自制神龛,里头摆着十二寸高的木刻的神主,阴刻着“先曾祖考史公万岁老府君神主”。
米,满满地堆在碗里;
三炷香插在米中,淡淡的烟子袅袅升起,一卷《隋书列传十八》摆于碗后。
没办法,以史贞希现在的条件,只能简陋一些了。
史贞希稳住了情绪,小声祷告:“曾祖在上,曾孙史贞希今天得大唐朝廷编撰的《隋书》,知曾祖沉冤得雪,特焚香相告,请曾祖在天之灵安息。”
没有风的屋子里,烟子忽然打了个旋,继而恢复正常,似乎史万岁真的听到了史贞希的祷告一般。
阿娘静静地等待香焚尽了,才轻声说:“是明府带来的吧他有什么要求”
史贞希面上浮现出笑容:“他希望我明年去长安考秀才科。之前爨族鬼主的主意,他也看得很透彻,说不会让我轻易赴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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