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差阳错地,伍参拿着柴令武的奏折,转交给马周,马周拿着上了大朝会。
李世民的面色有点奇怪。
马周这侍御史说起来来不是多大的官,偏偏专司弹劾,他读柴令武的奏折,那真是谁都拦不住。
“臣柴令武启奏:吾皇德被苍生、威加四海,地方牧民官吏如陛下臂指。有官员奋老迈文弱之躯,亦捉刀大战吐谷浑,实大唐之幸也。”
“然,据闻有司评议,此等官员已定为下下。臣伏请圣裁,大唐忠心之士多乎哉下下之评,于大唐尽忠职守、以性命守土之官吏,何异于羞辱!”
“吏部评议官员,代陛下臧否良庸,立身宜正,非德无以鉴别忠奸,更不可以身幸进。伏请陛下为河州官吏主持公道,臣柴令武再拜。”
马周念完奏折,太极殿内一片嗡嗡声。
哈哈,小看了柴令武这个年轻人,用词犀利,几乎是指着鼻子骂,吏部有幸进奸臣了。
如果只是骂奸臣,范围还有点广。
幸进奸臣,这几乎是点了名,只有吏部侍郎阴弘智啊!
有趣,有趣!
皇帝的外甥弹劾皇帝宠信自己的小舅子,哎嘛,这瓜有点大。
清瘦的门下省侍中魏徵出班:“陛下,臣以为此事当彻查。吏部考功,乃重中之重,岂容奸人妄为臣以为,御史台应对此详查,给天下官员一个交代,免得令忠诚之士心寒。”
李世民大袖一摆:“无须大惊小怪。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改之即可。令吏部考功司修正评议,下不为例!”
很腻歪呀,外甥骂自己小舅子幸进,这真是,手心手背都是肉。
哎呀,阴弘智这个混账东西,要卡人也麻烦你看清楚对方是谁,米川县那个捉刀大战吐谷浑的老县令,只要不是犯了大忌,朕都得顾忌三分。
你以为现在封一个米川县子不值钱咋地
这不是贞观初年,需要广施官爵安抚人心的时刻,现在新增爵位已经控制得比较严格了。
给罗大宣封一个不起眼的米川县子,实则告诉各方势力,这一个小小的县令,已经入了朝廷的法眼,不要乱来。
偏偏阴弘智这砣蠢货,还要去招惹人家!
等等,阴弘智是怎么与罗大宣对上的
按说,这两人是风牛马不相及啊!
是了,据说在米川县,监察御史枊范抓了一个贪墨的县丞,叫什么来着
哦,叫阴仁,也是武威姑臧人,恰恰是阴弘智的族人。
然而,太极殿内的御史们并不满意这处置。
马周举笏:“臣以为吏治为国之重器,切忌所托非人,请陛下予以处置。”
李世民怒了。
朕安排个小舅子,即便他不是做官的料,你们把他架空完事了,哪来的不依不饶
信不信朕让他去祸祸你们御史台
“好,朕从善如流。下诏,阴弘智调离吏部,置御史台任治书侍御史。”
你们御史恶心够朕了,朕也让阴弘智去恶心你们。
正四品上的吏部侍郎,调来当正五品上的治书侍御史,已经是贬官,看你们有何话说!
来呀,互相伤害呀!
治书侍御史即唐高宗之后的御史中丞,御史台的二把手。
这个安排,瞬间让御史们感受到了皇帝的浓浓恶意。
以后,御史台内部,有得斗了。
几个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监察御史眉来眼去,瞬间达成了架空上官的君子协定。
皇帝你不按规矩玩,就别怪我们在御史台将你小舅子玩疯。
枊范眨了几下眼皮:明白,过两天就请这位治书侍御史去岭南道南越州巡视。
当然,事先我们都会刻意不提“岭南”二字,相信以这位的不学无术,是分不清楚南越州所在何处的。
退朝后,进入甘露殿的李世民有些闷闷不乐。
得,因为宠阴德妃,所以对他关照过头了,有揠苗助长助长之嫌。
算了,让他瞎混两年,待李佑外放了,让他跟去做长史,眼不见心不烦吧。
长孙皇后的神情有些凝重:“二郎,兕子隐隐有气疾之相了。御医已经仔细看过,与妾身当初一模一样。”
李世民瞬间想到让柴令武来医治。
“这混账当初被辅机吓唬,估计有心结,未必肯尽心。”
李世民这一刻才想起来,当初对柴令武有点过分了,河都没过完就要拆桥,即便只是一个姿势也挺令人心寒的。
谷脎“待朕手书。”
李世民叹了口气。
长孙皇后轻轻摇头:“陛下乃一国之君,所及皆是国事,还是妾身来写吧。”
确实,皇后以二舅母的身份写信,既维护了皇帝的尊严,又能婉转地向柴令武释放歉意。
论婉转,当世无过长孙皇后。
年轻人,肯定乐意听好话的。
张阿难快步入殿,举着一封奏折:“启禀陛下,这是河州治中柴令武六百里加急奏折,老奴刚刚从朱雀门接到的。”
李世民微微叹气。
就这混账外甥事多,刚刚整治了阴弘智,又来什么事
不过,能动用加急送来的,必定是大事。
这不是用六百里加急送荔枝的混账时候,谁敢用驿马加急送上无关紧要的消息,罢官都是最轻的。
李世民不情不愿地打开奏折,扫了一眼奏折,气得将一旁的案几踢飞,脸色胀如猪肝,大叫道:“岂有此理!”
长孙皇后摆手,示意宦者、宫女退去,柔声道:“二郎何故大发雷霆”
李世民将奏折递到长孙皇后手里,向前几步,拔出横刀,对翻倒的案几连斩带劈。
可怜这上好金丝楠做的案几,转眼便如野狗啃过一般,变得坑坑洼洼,豁口参差不齐。
收刀,发泄了怒火的李世民,兀自气喘如牛。
长孙皇后取出随身丝绢,轻擦李世民的额头:“二郎这武力不逊当年呢。奏折所言,此等大罪,恐非寻常庶族所为,涉及门阀世家,朝中刚正之臣,能胜任调查此事的不多呢。”
李世民轻轻点头:“朝中刚正之士,玄龄身负重责,无暇脱身;士廉年龄渐长,不宜奔波劳碌;马周为人方正,且行事颇有章法,惜乎对刑律不熟;孙伏伽断案,少有疏漏,确实是合适的人选,就是……”
长孙皇后掩口而笑。
说到孙伏伽,这位是隋末区区一法曹,却在大唐考上了状元,成为后世史上有记录的第一个状元。
孙伏伽在大理寺的表现极为抢眼,一路冲上了大理寺少卿之位,贞观五年因一桩错案连坐,贬为刑部郎中,后又复任大理寺少卿、迁民部侍郎。
他的才华当然也足以任民部侍郎,但大理寺才是他最大的舞台。
将他放在民部当侍郎,则是熬资历之意。
从四品下的大理寺少卿,要直接升从三品的大理寺卿,跨度有点大,不妨选个正四品下的侍郎当过度。
就是这侍郎的部门有点奇怪,不是刑部,而是民部。
民部侍郎孙伏伽,检校大理寺少卿,率一干大理寺官吏,在右武卫将军吴广率三百人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向河州开去。
与此同时,一骑奔出长安,直赴枹罕城。
……
河州衙门里,刺史卢望江与别驾卫戈,听了柴令武关于陈家台一案的陈述,默默地点头。
这样的案子,做到这一步,于上于下都有足够的交代了。
深挖是不可能的,跨州县协查,难度不是一般的大,还是交给朝廷去费心吧。
反正,有了前面的成绩垫底,谁敢说河州没有尽心
再说,明眼人都知道,陈梵昌背后的势力肯定不小。
虽说以卢望江的身份已经不惧这些势力,但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州狱的问事急匆匆进来禀报:“禀刺史、别驾、治中,州狱第五次发生投毒事件,典狱让人试吃,已经身亡一人,一名参与的白直被当场抓获。陈梵昌没事,就是吓得够呛。”
柴令武满意地点头:“一会儿去司户参军晏安邦那里,领取十缗钱为州狱的赏钱。告诉宣胡,我们很满意。”
宣胡的特点就是不拿人犯当人看,以人试毒的事他常干,对州狱的风吹草动盯得特别紧,只要有一丁点疑问,他就会立刻处理。
他这性格虽然狠了点,却比白雨棠全凭武力压制更适合当典狱。
陈家台的人犯,除了陈梵昌,其他人基本都被他折腾过,苏秦背剑练得娴熟,仙人指路也粗通,就是小鸡过河还没摸索到门道。
宣胡不由感慨,当年耶娘是真穷,要是让他读书识字,说不定现在已经想出了小鸡过河的法子。
唉,愧对治中的教导。
将下毒的白直一手从肩膀上背过去,一手从背后背过去,然后拷死,就这么简单。
苏秦背剑容易让受刑者手臂肌肉坏死,缺陷也很明显,对于那些常年习练武艺、舞蹈,身子柔软的人来说,可以自行脱出困境。
但眼前的白直明显不是这类人。
“惨叫、求饶了呵呵,你做下这杀头营生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因为你的贪婪,可能让大伙儿一起倒霉,成人犯,甚至是问斩呢”
宣胡的眉眼里全是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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