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李自成、罗汝才两家的几十万流民来说,近卫营的几千兵实在不算多,供给这么一支小部队的粮草,对闯军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虽然许平费了一番力气搜罗火器,不过他现在手中除了那三百支燧枪外,只有几百条火绳枪,剩下的人只能装备长矛。由于许平是从工兵起家,所以他对工兵格外重视,近卫营中除去两个步兵队和教导队外,一个小小的工兵队也宣告成立,许平还抽空亲自去训练他们。至于辎重,许平向李自成讨来了几千流民充做劳役搬运。还很弱小的近卫营其实也没有什么辎重,洛阳现有的炮,许平没有一门看得上眼,所以炮队暂时不在考虑范围内。骑兵只能从别的闯营将领手里讨,许平去刘宗敏和其他几个李自成老弟兄那里转一圈,要走了五百骑兵。
由于李自成的疏通,刘宗敏只提出一个条件,就是这五百骑兵要交给他的一个老部下指挥:“知道许兄弟喜欢老实人,迟三最老实了,还信佛呢。”
刘宗敏推荐给许平的人是他陕西同村的老弟兄、酒友,本名迟三,现在有个大名叫树德。到闯营后,因为迟树德显得木讷,每次打了败仗逃跑时,都被上峰派去断后。刘宗敏对此很不满,就向闯王要求把迟树得调来做自己的副将。刘宗敏见许平的风头很盛,对手下将士的待遇也好,就把他推荐给许平。
二月初十,许平迫不及待地誓师出。三千五百名近卫营的新兵,五百名刘宗敏的手下,还有闯王拨给他的四千多民夫,总计八千闯军。这支在河南官府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队伍在许平的带领下踏上东征的路途,绕过虎牢关,沿着许平的来路向开封进军。
在洛阳附近驻扎时,许平可以对手下的士兵严格控制,但是行军途中就无法机械地统一起床、睡觉。士兵的压力需要排遣,听说许平仍然严禁赌博等娱乐,黑保一和余深河都有些不安。当然他们也不赞成赌博,赌博、私斗从来都是不分家的,而且还会让士兵对本职工作分神,不过,什么消遣都没有士兵难免烦躁。
今天宿营后,许平就叫黑保一、余深河去见他。才一进军帐,他们就看见许平和几个参谋正围坐在桌边,周洞天投出一个骰子,接着就埋在一张纸上记东西。
“好啊,”黑保一见状就大叫起来:“不许士兵赌博,你们倒在这里玩得开心。”
“我们没有赌博,”许平仰头向几个步兵军官笑道:“坐,几位参谋正在玩我设计的一种棋。”
“哦。”黑保一有些不太相信,伸头去看桌上的东西:“怎么算输赢?”
“这棋没有输赢一说。”许平设计的这种棋是多人合作模式。周洞天他们正在玩的是有关工兵的,一个人被指定带几个人去完成一个任务,比如挖一条壕沟。事先除了裁判之外没有人知道他们会遇到什么情况,他们或许会碰上一块巨石,或许是挖到地下的潜流。面对各种情况,带头人给其他人安排工作,然后大家各自去干,而裁判根据他们作出的判断投一个骰子,决定他们行动的后果。
“我没有时间让士兵充分训练,所以就设计出这个棋,让他们对可能遇到的情况有所了解。挖到石头该怎么办?需要花多少精力去判断石头的大小,是立刻设法把它挖出来还是想法绕过去;遇到潜流怎么办?如何判断流量,如何淘水,是继续还是放弃?他们面对的情况都是未知的,领头的人能从中学到如何指挥,其他的人也能学到如何服从和配合,这样一旦真正遇到这些问题的时候,游戏中的经验也许会有用。”
“是新军教导队设计的吗?大人根据什么改编的?”余深河听的有趣。
“说是也是,是我根据新军推演战棋的思路改编的,侯爷设计的战棋扉页说过,战棋的一大用处就是让参与推演的军官能够了解同僚在某种情况下会作出什么反应,我认为这其实是战棋最大的作用——真正的战场和推演时的情况差得太多,我感觉主要还是要靠临阵判断。倒是非常有助于了解同僚的个性和可能的反应,我这个战棋就是这个思路设计的。”
许平拿出另外几套棋,其中有一套是关于遭遇战的,他解释道:“除了裁判,没有人知道对面有多少敌人,他们的侦查效果由裁判投骰子决定,在敌情不明的时候,士兵们自行选择进一步侦查还是立刻行动。而当新一轮侦查结果出来后,他们又得再一次面对这种选择。如果太谨慎可能会错失良机,而太冒进可能会遭到惨重损失……这是侯爷设计战棋的另一个目的,让士兵能够把战场的常识变成直觉。”
“大人打算在军营里推广这些棋么?”
“是的。还有宿营,夜间侦查,设伏和遇袭……”许平翻出成套卡片和规则表,分给几个军官让他们帮忙测试,然后加以推广:“这比赌博有意义多了,我觉得也挺好玩的。”
余深河看着许平手里的大堆表格没说话,倒是陪他刚测试过好一套游戏的周洞天叫了起来:“大人,您搞出来了这么多?”
“是的。”许平微微一笑。
……
“你又看了一会儿……”
裁判林石心是个落魄书生,连秀才都不是,因为走投无路,想在闯军做个幕僚。但是除去认字这一项本领外,林石心对其他一无所知,连扛包裹都无力胜任,没有任何一个闯营将领看得上他。河南自从动乱以来,大批像林石心这样的书生失去生活来源,他们唯一混饭吃的本领就是教书,而乱世的百姓连吃饭都顾不上,又有几个还请教书先生呢?
在洛阳城里,许平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搜罗到不少这种穷困潦倒的年轻书生,目前近卫营已经有五十多个,周洞天正设法把他们训练成合格的参谋——对许平来说,所谓合格的标准很低。
参谋林石心扔完骰子后看看规则表,笑着对秦德冬说道:“还是什么动静也没有看见。”
几个士兵围坐在他们的果长秦德冬周围兴致勃勃地玩棋。他们的任务是去河边打水,却被裁判告知现了一个可疑的篝火。他们无法判断是不是猎户留下的火堆,有一个士兵选择四下张望,又被裁判告知旁边的林子里有人影闪动。但等果长秦德冬亲自去“看”时,却什么也没看到,岳牧急得抓耳挠腮,连连捅他的腰:“再近些,再近些。”
林石心立刻提醒道:“没有轮到你就不许说话。”
“是。”
岳牧缩回脖子,秦德冬捻着胡须又想了片刻,缓缓说出他深思熟虑的决定:“我决定再看一会儿。”
等到下次轮到秦德冬时,裁判将告诉他结果是什么。
轮到下一个士兵,他做了岳牧想做的事情——他宣布自己的回合动作为:离开隐蔽地溜到秦德冬身边,并对他说:“靠近些。”
秦德冬感到一丝压力,根据自己的经验,对周围的议论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但是如果有同伴在虚拟战场上提出意见的话,那就必须慎重考虑。如果一个同伴几次使用他的回合来提醒自己而得不到反应的话,那同伴就会变得很不满。
林石心笑着又扔下骰子,几个士兵立刻紧张地注视着他,等着被宣告有冷箭袭来或是大批敌兵杀出,但林石心摇摇头道:“什么事都没生。”
“敌人没现我。”那个士兵高兴地说道。
一个反对的声音:“或许是现了,但是没做声。”
“不许说话……”
在林石心再次提醒的同时,一个士兵又开口了:“或许根本没有敌人。”
“怎么可能没有,你没看见林参谋扔骰子了么?”
“他回回都扔,这怎么能当证据?”
“可是这次他笑得很奇怪啊。”
几个士兵争辩起来,被裁判制止后,下一个士兵表示他的行动是:“建议秦果长派人回营叫援兵。”
紧接着的一个士兵将自己的行动定为:“向秦果长表示反对:如果是一场虚惊会挨骂,而且还没能及时打水回营。”
“这个时候还想什么打水啊?”
“你还真不怕死!”
裁判还来不及制止他们的叽叽喳喳,岳牧一个前跃,叫道:“该我了,我冲进林子去了。”
“又是你!”
“上次就是被你害死了!”
“秦头儿,下次再玩就让岳牧在后面提所有的水桶!”
林石心扔出骰子,哈哈大笑起来:“一个鹿被你从树后惊出来,飞快地逃走了……”
此时在许平的营帐里,周洞天正向他汇报多日来的成绩。
“现在比起十天以前,士兵们的信心普遍提升,对各种复杂任务的应变能力都得到加强,把总、果长越来越善于控制部队,士兵相互之间的信任感增强了,对彼此的性格更加了解,分派任务时也变得合理。昨天,执行任务的成功率比起最初已经提高五成,作战时伤亡减少三成,总之,远远过我们最初的想像。”
“大人英明!”周洞天铿锵有力地结束了他的报告。
许平也非常满意。每天宿营后,百无聊赖的士兵纷纷抢着要和参谋和军官玩棋,一些特别痴迷于此的士兵十天来玩了近百把棋,在模拟世界中进行了几十次战斗。许平道:“我认为这种游戏有助于消除士兵对战斗的恐惧,他们会不知不觉地把战斗当作一场有趣的游戏。”
“大人英明!”几个参谋和军官都表示同意。
“好了,还有一件事,”许平翻开周洞天给他的报告,对余深河和黑保一说道:“余千总和黑千总前日给我的队官保举名单我已经看过了,我认为其中没有任何一人能胜任职务。”
“可是,大人,”余深河争辩道:“我们已经在我军和明军的拉锯区内,我们不可能还像以前那样维持着两个臃肿的两千人大队,我们必须要让一批军官控制部队。”
“我同意,但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独立指挥的能力,根据周千总的报告,现在他们在游戏中面对危机时,反应还是是向上请示,没有面对考验的勇气。”
黑保一在这种问题上没有言权,他所知道的只有家丁、营兵制度,所以每次许平和参谋们争论时,他只能旁观,这次也不例外。余深河向许平抗辩道:“大人,根据新军的条例,每个队不应该过六百人,不然就会出现指挥不灵的情况。”
“如果有指挥官在旁边监督,还是可以的,毕竟指挥官更有经验,也有参谋可用。”
“这正是卑职想说的,卑职以为大人可以把卑职和黑千总提升为大人的副官,把我们保举的人提拔为队官,我们在他们刚开始的时候可以协助他们,而且我们不带队,也有更多的余力去指导他们。”
“我已经决定把你们提升为近卫营的指挥官,但是我不准备让营直辖这几个队。”
余深河一愣,道:“请大人明示。”
“我准备在近卫营和各队间增设一个建制,这个建制我把它起名为翼。我营的将士分成八个队,每队五百人,称呼为第一队到第八队,第一队到第四队由第一翼指挥,第五队到第八队交给第二翼指挥。”
余深河追问道:“是不是等到各个队官成熟以后就撤销这个翼?大人,卑职斗胆,以新军的经验看,一个营辖八个队实在太多了,根本指挥不过来。”
“这个翼不会被撤销,新军各营设五个步队时,加上马队,炮队、工兵,指挥时就很难控制,一般都要靠两个副官协同控制。所以我近卫营中的翼将不是一个临时建制,以后第一翼就交给近卫营指挥同知负责,而近卫营指挥佥事负责第二翼。”
“大人,能不能说说您的理由。”
“既然总是要由副营官协助指挥,那还不如设为常例,这样翼官和各队官的配合也会更默契。”
新军各营的军官都经过新军教导队的训练,他们的战术素养已经非常可观,临时变更指挥对他们来说并不困难。新军至今还没有遇到一个对手能让他们因为感到压力而去改革。但许平却整天挖空心思地琢磨如何改革。现在近卫营军官身上的压力非常大,许平必须考虑如何减轻军官们的压力:“我们营已经有教导队、马队、工兵队、以后还会有炮队等,如果营官只指挥两个有专人负责的翼就不会手忙脚乱;而翼官只需要考虑已经配合默契的四个步兵队,完全不用想炮兵、骑兵的协同问题,较多的步兵队也能让队官轻松些。”
“很晚了,立刻解散回去休息,我不许任何人累到。”把第一翼和第二翼分别交给余深河和黑保一负责,然后许平就宣布散会,自己则翻开文件继续工作,根据反馈对战棋做一些修改。许平还让卫兵做好准备,一会儿他要去做例行的巡营,亲自检查所有的夜间岗哨,每夜两次——至少现在,许平对手下还是不放心,而且他更打算利用这段行军好好指点那些把总、果长一番,在他们安排上出现错误时立刻予以纠正,以免养成坏习惯。许平自命精力过人,能够承担当前的工作,所以顽固地拒绝让其他人分担,他怕有人病倒会影响自己的行军计划。
在近卫营中,许平总是第一个起床的,也是最后一个入睡的,所有的营务都事必躬亲,所有的报告都亲自过目,“百官已睡朕未睡,百官未起朕已起。”许平自言自语道:“以前念太祖这两句话时,总感觉有些奇怪,现在想来,高皇帝也是乐在其中啊。”
虽然知道长官从来都是精力旺盛,周洞天仍忍不住劝解道:“大人,您需要多睡觉,您得信任部下。”
“当他们证明了自己的能力后,我会的。”许平头也不抬地答道:“但现在我没有工夫休息。”
“大人,”周洞天继续劝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的仇人托庇在神通广大的镇东侯羽翼下。”许平低头阅读着反馈报告,手上做着简要记录,口中淡淡说道:“如果我倦怠的话,十年后别说报仇,估计我的骨头都已经朽了。”
……
狼穴,
“我已经和大人说过,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是谁更忠诚的问题,是我们需不需要军队忠诚的问题。”
李云睿的话让金求德连连点头,不过他还没有说完:“韩大可的话表明,他的对大人信心不足,他对大人的忠诚值得疑虑,不仅仅是他,现在有非常不好的谣言在新军内部流传,如果要让这些人满意,我们就会让老兄弟们失望,他们为大人立过功、流过血,他们才是大人最坚强的后盾,新军,必须牢牢掌握在对大人最忠诚的一批人手中。”李云睿再次强调:“这不是对错问题。”
“这就是对错问题,”金求德补充道:“对大人的大业有利,就是对,让大人忠诚的部下失望,让可疑的人执掌兵权,就是错!牺牲老兄弟来取悦新人,这是得不偿失,而且他们欲壑难填。”
“金兄说的对。”
“仅仅如此还不够,不能完全平复军中的怨气,杨致远蛊惑大人搞的那个营官预备队必须解散而且永不重建,我已经让我家小子以身作则,去向大人要求退出了。”山东失败后,金求德多次召开新军高级军官会议,现在新军风气为之一变,各营指挥官厉兵秣马、努力训练,战斗力大大增强,较山东之战前面目一新,这给他们以更多底气:“现在和长生岛时不同,那时我们很弱小,大人不拘一格提拔人才是有道理的。而现在我们新军的强大旷古未有,大人当前的问题是掌握这支强大无敌的军队,不要听杨致远那种好高骛远的话,公平?他们这些居心叵测的人有资格要求这个么?必须!让老兄弟明白,大人永远是他们的大人。”
李云睿深表赞同:“大人总说条例要适应形势、要改进,我觉得这个也是一样、也得改。新军中有些人,不但不能提拔,还应该严密监视,或者干脆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