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社办公室的木门吱呀作响,谢昀跟在邬云珠身后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户透进几缕阳光,照在斑驳的墙上。
办事员老张正伏在桌前打着瞌睡,被他们的脚步声惊醒。
“哟,这不是谢知青和邬家闺女吗?”
老张揉了揉眼睛,看清来人后表情变得复杂,“你们这是...”
“办离婚。”
邬云珠的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她从蓝布包里掏出两人的户口本和结婚证,轻轻放在桌上。
谢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见邬云珠已经转身去填表格。
她的背影挺得笔直,乌黑的辫子垂在身后,发梢随着书写的动作轻轻晃动。
谢昀突然想起他们结婚那天,邬云珠也是这样挺直腰背,只不过那时她的辫子上系着红头绳。
“谢知青,你也签个字吧。”老张推过来一张纸,打断了他的回忆。
钢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格外刺耳。
谢昀签完字,抬头看见邬云珠已经站在门口,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
她手里拿着那张薄薄的离婚证,表情出奇地平静。
“好了?”她问。
谢昀点点头,突然觉得胸口发闷。
他跟着邬云珠走出公社大门,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你儿子不是还在医院呢吗,快点回去看孩子吧。”
邬云珠突然开口,声音轻快得不像是在谈论离婚这样沉重的话题。
她甚至没有看谢昀一眼,转身就朝村子的方向走去,脚步轻快得像一只终于挣脱牢笼的鸟。
谢昀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土路上。
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仿佛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从他指缝间溜走,而他甚至来不及抓住它的一角。
“云珠...”他低声呢喃,却无人回应。
太阳渐渐西沉,谢昀踩着自行车回到村里。
他没有直接去医院,而是先回了自己和邬云珠曾经的家。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鸡在啄食。
他推开门,屋内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仿佛在无声地控诉他的离去。
谢昀机械地收拾了几件衣服,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结婚照。
照片里的邬云珠笑得羞涩,而他则一脸严肃。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照片取下来,塞进了抽屉最底层。
“就这样吧。”谢昀吐了口气,拎起包袱出了门。
知青点比往常安静,谢昀推门进去时,几个正在院子里洗衣服的女知青立刻停止了交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男知青们坐在屋檐下打牌,见他来了也只是冷淡地点点头。
“程瑶瑶的房间是哪个?”谢昀问道。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一个瘦高的男知青咳嗽了一声:“谢昀,女知青的房间不能随便进。”
“我跟邬云珠已经离婚了,”谢昀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再过不久就要和程瑶瑶结婚了,她现在还在医院帮我照顾孩子呢,你们没什么资格阻拦吧?”
他说完,也不等回应,径直走向记忆中程瑶瑶的房间。
推开门,一股浓郁的脂粉味扑面而来,与邬云珠房间里淡淡的皂角香形成鲜明对比。
床上散落着几件衣服,床头柜上摆着一面小镜子和几瓶雪花膏。
谢昀开始收拾程瑶瑶的衣物,动作有些粗鲁。
当他从枕头下摸出一个信封时,几张粮票和钱掉了出来。
他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这可能是程瑶瑶的积蓄,便一起收进了口袋。
“谢昀,你?”袁野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谢昀转头,看见袁野站在门口,头发还滴着水,显然是刚洗完澡。
两人目光相接,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火花迸溅。
“我已经和邬云珠离婚了。”
谢昀不知为何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中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挑衅。
袁野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
他侧身让开一条路:“那你快去医院吧,孩子需要人照顾。”
谢昀拎着包袱走出知青点,身后传来低声的议论。
他骑上自行车,用力蹬了几下,仿佛要把所有的不快都甩在身后。
医院的长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谢昀走到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看见程瑶瑶正坐在建华的小床边。
孩子头上缠着纱布,睡得正香。程瑶瑶的背影看起来很疲惫,肩膀微微耸动着。
谢昀推门进去,程瑶瑶猛地转过头,脸上还挂着泪痕。
“你回来了?”她迅速擦干眼泪,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离婚办好了?”
谢昀点点头,把包袱递给她:“给你带了几件衣服,还有……”
他掏出那些钱和票,“这些是你的吧?”
程瑶瑶的眼睛亮了起来,一把抓过钱和票:“太好了!我还担心会丢了呢!”
程瑶瑶迅速把钱塞进口袋,“医生说建华恢复得不错,明天就能醒过来了。”
谢昀走到床边,轻轻抚摸儿子的小脸。
孩子的皮肤温热柔软,呼吸均匀。
一种强烈的保护欲突然涌上心头。
“瑶瑶,”他低声说,“谢谢你照顾建华。”
程瑶瑶笑了笑,伸手搭上他的肩膀:“我们之间还用说谢谢吗?等回城的手续办好了,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谢昀没有回应,目光落在程瑶瑶的手上。
她的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涂着淡粉色的指甲油,十分漂亮。
“对,等建华出院了,我们就回去领证。”
而另一边,袁野的耳边嗡嗡作响,谢昀那句“我已经和邬云珠离婚了”像惊雷般在脑海中炸开。
周围知青的惊呼声此起彼伏,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觉得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发烫。
他快步穿过田埂,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跑了起来。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却吹不散心头那股滚烫的热意。
邬家的房子就在眼前,烟囱里飘着淡淡的炊烟。
袁野在院门前猛地刹住脚步,心跳如鼓。
他想起前一世邬云珠低头缝补时垂落的发丝,想起她悄悄塞给他的烤红薯,想起她被谢昀冷落时微红的眼眶。
现在,那个总是温温柔柔的姑娘,终于自由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正要敲门,木门却“吱呀”一声开了。
邬云珠拎着水桶愣在原地,阳光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金影。
“袁、袁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