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罗旭的话,方敬远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少跟老子来这一套,画你自己瞅仔细了?”
罗旭连连点头:“没错,但我觉得……画风不太对!”
方敬远淡淡笑道:“不对?因为你觉得,那不是文徵明的画风,对吗?”
罗旭再一次惊讶了。
画都没打开,老爷子不仅猜出了题材,还猜出了自己的想法……
没错,当看到那首诗的时候,罗旭的第一反应便是文徵明真迹。
再加上画纸的质地,他更是看到了明早期。
虽然文徵明是明中期人物,但古时候文人墨客,都有收藏老宣纸的习惯。
基于这一点考虑,罗旭便猜出应该是文徵明取老纸作画。
一般来讲,只有画重要作品的时候,画家才会取出老纸,可这幅画连款都没有,何谈重要?
这当真是让罗旭犹豫了。
见到罗旭的表情,方敬远指着画卷道:“除了这一点,你还有一处拿不准,因为这幅画没有款,对吗?”
罗旭都懵了。
难道老爷子偷偷去了拍卖会?
这当然不现实。
不过简直太神了!
“爷爷,这您也能猜出来?”
方敬远没有接茬儿说,而是指了指门外:“兔崽子,有好酒好菜不拿进来?”
“我去……东西搁厨房也能闻得见?”
罗旭嘴巴张成o型,心里琢磨着这老爷子是不是会读心术了。
方敬远笑了笑:“先喝一口,爷给你念叨。”
“得嘞!”
罗旭连忙跑去厨房,将菜热了热,又把茅台给开了,倒进一个青花小瓷壶里。
方敬远提鼻一闻:“讲信用,这回是茅台。”
罗旭咧嘴笑道:“得,我是什么也瞒不住您了,这鼻子……真灵!”
方敬远笑不作答,端起瓷壶往酒盅里倒了小半杯,然后一饮而尽。
他并没有马上咽下去,而是用舌头在口中微微搅动,咂摸着酒香。
“好酒啊,可惜没有过去的醇香了。”
说着,方敬远将酒盅墩在了桌面上。
“爷爷,现在好多东西都没有以前的味道了,您将就点儿吧。”
罗旭将酒盅拿开,把菜往前推了推:“您吃口菜。”
方敬远摆了摆手:“老子不吃剩的,整点果仁儿来。”
罗旭笑了,这老爷子脾气还真倔,连忙解释:“都是给您现炒的,老爆三、八珍豆腐、熘鱼片,还一个虾仁。”
“这还差不多!”
听到这话,方敬远缓缓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鱼片,放在口中慢慢咀嚼起来。
“兔崽子,文徵明是哪年的人?”
罗旭想了想:“成化年间生人,历经成化、弘治、正德、嘉靖四朝!”
方敬远竖起拇指:“说得好,这文徵明有个老师,叫沈周!”
“沈周?我知道,四大才子有三人都是他的弟子,还有唐寅和祝允明!”
罗旭立刻说道。
沈周的确算是着名书法家、画家和文学家,而他的弟子更是个个精英。
他口中的唐寅、祝允明,正是与文徵明名气齐头的唐伯虎和祝枝山!
“正德四年,沈周死了之后,文徵明悲伤创作了一首诗,叫《哭石田先生》,不过可惜,这首诗没流传下来。”
说着,方敬远瞄了一眼酒盅,罗旭连忙给老爷子又倒了小半杯。
方敬远仰头干了酒,继续道:“沈周创作过很多名画,比如《富春山居图》,再比如《江山叠嶂图》,而作为得意门生,文徵明也为老师补过画,所以沈周死后,文徵明除了创作《哭石田先生》,还专门模仿老师的画风,分别作了几幅画,其中便有《富春山居图》!”
罗旭闻言惊了,双眼睁大看向画卷,下一秒,他立刻将画卷展开。
而方敬远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露出会心的笑意。
“纸老,画工对了,兔崽子,是漏吗?”
方敬远并没有问价格,毕竟在家待了这么多年不出门,他对当下物件儿的价格,可谓完全不了解了。
所以,只问了一句是不是漏。
罗旭又看了一眼这画风,果然,虽不是文徵明画风,却蕴藏着大家之风。
哪怕他不了解沈周,似是也能感受到画风的大气和磅礴之势。
他缓缓转头看向方敬远:“爷爷,应该是……天漏了。”
方敬远的反应倒是不大,只是点头笑了笑,便又夹了一口虾仁。
“没款的画一般人不敢碰,跟爷说说,为什么买了?因为纸老,再加上那首诗的最后一句?”
这次,虽然方敬远猜得分毫不差,但罗旭也没那么震惊了。
几次下来,他有些习惯了。
“对,爷爷,其实这首诗我没完全看懂,但最后一句‘仲驻柳下泣断肠’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文徵明单名一个壁字,他在四十二岁时改字为徵仲!”
罗旭说道。
方敬远点头而笑:“那是瞎猫碰死耗子了,因为沈周死的时候是正德四年,而那年文徵明才三十九岁,并没有改字徵仲,所以这个仲字,其实是因为文徵明是家中次子!”
罗旭心中一颤!
真让老爷子说着了,这么说来……自己还真是瞎猫碰死耗子了。
这漏捡的!
不过他也不那么在乎,毕竟这肯定是个天漏了!
在市场上,文徵明真迹虽说比不得唐寅那么热,但说是国宝级,绝不过分!
不过经过老爷子这么一点拨,罗旭也是搞清楚这首诗的意思了。
风夜士星落枯黄,泪眼观灯步草堂;不见君墨染青松,仲驻柳下泣断肠。
士星指的就是文徵明的先生沈周,草堂或许就是沈周的住处,不过诗里提到灯,很可能指的是灵堂。
后两句则是,再也见不到老师的山水笔墨,文徵明便站在柳下哭泣。
想到这些,罗旭暗暗点了点头。
漏是捡了,但里面的道道,还是必须搞明白的。
注意到罗旭的表情,方敬远没有开口打断他的思路,而是微微一笑,又喝了一盅。
简单吃了几口,方敬远将榻上的小桌一推:“收了吧,爷歇了。”
“好嘞!”
罗旭立刻开始收桌,将菜又拿到了厨房,顺便将茅台藏了起来。
这老先生酒瘾太大,要是不限制着点,没两天这两瓶酒准得空了。
伺候老爷子洗漱过后,罗旭才准备离开。
正要出门,方敬远说了一声:“小子,你既然来请教了,按照行里规矩,爷得给你句话,这画是文壁的真迹!”
听到这话,罗旭无比激动。
似是从这一刻起,老爷子认可了自己也是行里人。
他直接作揖抱拳:“爷,您讲究,今儿孙子受教了!”
“滚吧!”
“得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