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亲临钦天监,与国师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皇帝有些伤感,“还是生个丫头好,贴心,儿子总是给别人家养的。”
国师思考了许久,才明白皇帝缘何发此等牢骚。
竟是吃长宁侯府的醋了。
他揶揄一笑,“不若陛下也试试?”
皇帝摆摆手,意兴阑珊,“朕还没来得及装病,他就先装上了。”
即便是太后的寿宴,萧衍也只是走了个过场,磕了头,再寒暄了几句就托说身体不适,早早出宫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陛下若真想见秦王殿下,大可摆驾秦王府。”
皇帝瞪眼,“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规矩,老子去给儿子侍疾?”
国师心道,反正您对秦王殿下让步,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日已西斜,夜色沉霭。
小太监们佝偻着腰,为东宫各处上灯。
萧成隽面色酡红,喝的酩酊大醉。
齐王坐在下首,满脸的愤懑不平,“太子披肝沥胆,为国事夙兴夜寐,也不见陛下垂问,那萧衍生个小病,竟值得陛下巴巴地上门探望!”
萧成隽不语,只一味灌酒。
灯火映衬下,齐王的眼神越发不怀好意,“皇兄,您不能再坐视不理了。”
“难道您想将皇位拱手相手,功亏一篑吗?”
萧成隽眸中一震,他将酒壶掷了出去,眼底清醒了些许。
难道在父皇心中,他难道还不如已经残废的萧衍吗?
他不信。
萧衍行事乖戾,还屡屡顶撞父皇,可他从来没有过,他仁爱孝顺,循规蹈矩,从未行差踏错一步。
他也能带兵打仗,萧衍能做到的事,他能做的比他更好。
对!父皇只是可怜他,同情他而已。
萧成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来人,孤要去秦王府。”
齐王一愣,“人家父子情深,您又何苦去自讨没趣?”
“既然三弟病了,我这个做二哥的,当然要去探望一二。”
“那臣弟也去?”
齐王忽然想起来,他已有多年未曾踏入秦王府了。
皇帝御驾来的突然。
崔翌瞪着黑眼圈接驾,眼底还迷迷糊糊的。
皇帝熟稔地同他取笑,“又离家出走了?当心回清河挨板子。”
崔翌不以为意,“陛下说笑了,有祖母在,我爹才不敢。”
两人浅聊几句,一道去修文殿的方向,崔翌始终落后一步,插科打诨,逗得皇帝龙心大悦。
“秦王妃呢,怎么不见她接驾?”
皇帝有些不满,皇儿身体欠佳,难道她竟敢有所怠慢。
“王妃啊,她进宫贺寿,还未回来。”
崔翌云淡风轻地说道。
就她那轻狂的性子,还不知道去给谁显摆了,他嫌烦,更不想和丹阳郡主那个泼妇打交道,便随了萧衍,早早出宫了。
“哦,这是为何?”
两人不是如胶似漆,感情好得很嘛,萧衍人都跑长宁侯府当孝子贤孙去了。
崔翌挠挠头,语焉不详,“额,总是哪里伺候的不好,让表哥心烦了。”
皇帝点头,没接着追问,只是吩咐一旁的周全,“回头挑几个好的,送秦王府来。”
周全会意,连忙答应,“是,老奴一定办妥,这批新人姿色绝佳,性子又柔顺,总有殿下喜欢的……”
皇帝想着想着,全然忘记了对谢令仪之前的褒奖,又立时觉出谢令仪的不好来。
到底空有容貌,是个绣花枕头,性子又差了些,定是不知小意奉承。
崔翌苦了脸,不是吧,又要给表哥塞女人。
这不是婆媳斗法时,婆婆们惯用的伎俩吗?
他现在真心觉着,皇帝的爱,有时候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这般想着,终于到了修文殿。
萧衍挣扎着要下跪行礼,被皇帝强行按了回去。
“行了!你若能少气朕几次,比什么都强。”
萧衍低声告罪,“儿臣不敢。”
皇帝问一旁的崔翌,“春猎那日腿伤不是好了吗,怎么现下看着又严重了。”
崔翌毫不客气地告状,“还不是怪殿下非要硬撑,结果回来后旧伤复发,昏迷了许久。”
皇帝的目光扫过萧衍脸上的面具,心口一疼。
“国师说,你这病是心疾,你可是还怨着朕……”
萧衍垂眸,“儿臣不敢。”
还是那般毕恭毕敬,却带着拒他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倒宁可萧衍同他争吵几句。
皇帝叹口气,不再执着探究他的身体。
“你上的折子朕看了,朕说过了,此事全权交由你处置。”
“儿臣替定州百姓,谢父皇隆恩。”
两人离得近了,萧衍就看到皇帝新增的白发,心底有些不是滋味。
大半夜的,九五至尊,竟真的屈尊降贵,来看望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儿臣不孝,让父皇挂心了。”
萧衍的心情实在复杂。
渤海之后,他以为天子的血是冷的,他自暴自弃地活着,一心求死,甚至屡屡挑衅皇威。
他甚至带着一丝期待,想看帝王对他的忍耐会有多久。
一个月?三个月?
可五年过去了,皇帝依旧这般纵容他。
“王妃若是无大错,别冷着她。”
皇帝接过厚厚的貂绒,细心覆在他的腿上,“女人家,心思总是细腻些,别伤了情分。”
萧衍抵触这样的关切,又为自己的抵触而感到羞愧。
如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如果母后还在世……
萧衍自虐般的掐着手心,他不能屈服,如果连他也忘记了,叶城的尸山血海,就真的没人记起来了。
“许久未同你下棋了,今夜兴致好,我们父子俩手谈一局。”
“儿臣遵命。”
修文殿笑语宴宴,殿外齐王的脸色越来越冷。
“周公公,我等着也就罢了,你让太子殿下也等着?”
周全赔着笑脸,“陛下吩咐了,不得打扰,老奴也是奉旨办事,还求两位殿下别为难奴才。”
萧成隽面色平和,未见任何的不悦。
“既如此,孤去花园里转转,散散心,想必回来时,父皇也下完棋了。”
“是是是,您自便就是。”
撇下了齐王,萧成隽一个人在亭台楼阁间穿梭。
他孤身一人,走着走着,他忽然加快了脚步,转进另一条隐秘的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