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李梦阳离开京师后,本是打算回中原河南传道建设书院,传授复古文坛思想。
但他始终觉得中原大地没有江南来的有影响力,于是在回河南的路上调转了船头,直奔南直而去。
虽然李梦阳在京师的仕途并不顺利,但敢于直谏抗衡权阉刘瑾的事迹却传遍了南直,在李梦阳抵达南直后,很快便招揽到一批举人于门下,不仅如此,南直的一些官员也对李梦阳复古文坛的思想深表认同,他们扶持李梦阳在南直建设了南阳书院。
这一个多月时间内,李梦阳先后着了《乐府古诗》三十六卷,《疏书碑志序集文》也正在有条不紊的撰写。
在文集中,李梦阳的许多思想都在隐喻执政者以权压人枉顾王法等。
实际这些思想就是在抨击蔚王朱厚炜,只是他不敢明面点出来而已,只能留白让后人联想他的遭遇去猜测他文集内表达的思想内容。
虽然明面上李梦阳不畏权宦,抗衡刘瑾,可实际落得今日之下场,若非蔚王从中操控,何至于此?
他顶多只是在正阳大街广场上和朱厚炜有了一点小小的摩擦,不知者不罪,但他认为蔚王心胸狭隘,徇私报复,非君子所为。
……
南京吏部值庐内,杨廷和一如往日一样早早来当值批阅公文,这段时间因他强势手段,罢免了南直接近三十名尸位素餐的官吏。
尽管明朝官场都默认调到南京等同于养老,可南直的官也是大明的官,怎能在其位却不谋其政,却不知为国效忠整日碌碌无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不干事、推诿责任、相互扯皮……这些官场疲敝,杨廷和怎能放任?
只是南直的官和京师一样,都是错综复杂盘根错节,杨廷和这些强硬的手段,早早就得罪了许多许多人,憎恨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
一名小吏默默 来到正在看着公文的杨廷和面前,轻声道:“杨大人,王爷请您抽空去一趟长江岸上,他在那等你。”
杨廷和惊愕的抬头,发现这名陌生的胥吏,沉声道:“哪个王爷?”
“蔚王殿下!”
嘶!
蔚王居然一点声音都没有,这么突然来南京了?
这次如此低调前来,别说整个南直官场,恐怕整个京师官场都未必知晓蔚王离京之事,他这么低调来南京,所为何事?
杨廷和百思不得其解,不过蔚王召见,他自是不能耽搁,点了点头,杨廷和道:“本官换个衣衫马上过去。”
夏五月中下旬,南直天空洋洋洒洒的落着小雨,大清早,天成青色。
杨廷和换了一席深青色丝绸长衫,离开南京衙署,坐上轿子,低调的朝长江岸边走去。
只是杨廷和不知道的是,他刚离开衙署,行踪便被人盯上了。
长江岸上,烟雾缭绕,小雨落在江面,如同跳跃的音符,在江面拍打成一道道有节奏的水花。
天色朦胧,岸上商船林立,一只不大的小舟正在朝岸边缓缓前行,等抵达岸边后,一名漂亮冷峻的小婢女上岸,迎接杨廷和踏上甲板,进入小舟敞篷内。
朱厚炜身穿白色丝绸长衫,安静的盘膝坐在舟棚内的低矮四方桌前,桌上摆放着茶水,旁边还有一名身穿绯红色的婢女安静站立。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杨廷和来到朱厚炜身前,恭敬弯腰行礼,拜谒道:“臣杨廷和参见蔚王殿下。”
朱厚炜抬头看了一眼杨廷和,道:“坐吧。”
杨廷和恭敬落座,朱厚炜将茶盏推到杨廷和面前,杨廷和急忙表示不敢劳烦蔚王殿下。
“杨师来南京多久啦?”
杨廷和道:“至今已有三月有余。”
朱厚炜端着茶水喝了一口,轻声开口问杨廷和:“恨本王么?”
杨廷和摇头道:“臣不敢。”
似乎觉得这么回答不妥,杨廷和又继续道:“自臣离京后 ,便发生了弹劾刘瑾的风波,诸如李梦阳等人被贬官流放,如果臣在京师,恐怕下场会比这更惨。”
“蔚王调臣来南京,起初臣不明白其中深意,现在才理解殿下是在保护臣,臣感激都来不及,又怎能心生怨恨?”
朱厚炜很满意,他觉得杨廷和在蜕变,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能表述出来的微妙变化。
其实杨廷和不知道的是,南京是杨廷和入阁的试金石,朱厚炜当初给他调南京,是为他入阁做铺垫。
这些事杨廷和又怎能知晓。
“听说你在南京得罪了很多人?”
杨廷和倏地一愣,他不知道蔚王此行来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只能老老实实的道:“臣只是在本本分分做事,不合格的官吏自当罢黜,如果因此得罪人,那臣确实得罪了很多。”
朱厚炜点点头,侧目看着外面飘摇的雨水,意味深长的问杨廷和道:“如果杨大人认为对的事,本王却想让你将对的扭转成错的,你会怎么办?”
一边是道德良心,一边是忠君爱国,杨廷和陷入了犹豫和为难,最后才开口道:“臣愚钝,斗胆请殿下道明。”
朱厚炜深吸一口气,道:“我想让你保住王越,保住刘振刀,保住西北的那群将士!”
雨势越来越大,滴滴答答打在乌棚顶,让朱厚炜的言语声音小了三分。
但杨廷和还是听到了,他默默端着茶水,脑海急促思考。
刘振刀是谁他不知道,但蔚王说要保住西北那群将士……西北的将士和自己并无多少关系,唯一有联系的也就是马文升送来的那份信件。
朱厚炜道:“你知晓的,九年前我出宫,被他们掳到了郊外的山神庙。”
“刘振刀是那伙人的头目,后来他们逃走了,去西北继续发光发热。”
“我安排的。”
听到这里,杨廷和陡然瞪大了眼眸,那时候朱厚炜……才四岁啊!
他居然能如此大度的将这群人放了,还给他们安排了后路,让他们继续在西北为兵为卒?
“我不想看到那些为国建功立业的汉子,因为不公最终落得被杀的下场。”
“当年如此,现在依旧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