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神阔步踏出火神殿,玄色衣袂猎猎如旌旗。
童子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看那云阶上的星芒都成了洒落的碎金。
他肩头斜挎的七琴弦缠着金丝绦,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倒像是春日里的柳絮,自有一番飘逸。
童子反手摸了一下肩上的七琴弦,指尖拂过弦身,忽觉满心都是欢喜。
“真好!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琴弦修复了,我家上神也出关了!”
这欢喜来得无端,却又真切,童子感到有了依靠。
“上神,原来那句话是真的!”
“哪句?”
“不要干涉因果!”
“我说过吗?”
“没说过吗?”
“那是!”
“那就是吧!”
“嘻嘻......”
一神一童行至南天门,忽见祥云翻涌,一道身影自天而降。
来者身着月白色广袖长袍,腰间系着的玉坠在日光下泛着温润的光,面容清朗如玉,眉眼间却透着几分狡黠。
此仙正是紫薇大帝,只见他折扇轻摇,笑着开口:“恭喜火神出关!这是三界的造化!”
火神神色淡然,微微颔首道:“紫薇大帝说笑了,没到参悟了什么,倒是有劳带路。”
童子在一旁眨了眨眼睛,心中暗自揣测,这紫薇大帝可是八面玲珑,上次在凡间也算是见过面,今日却在此等候,定是有什么目的。
紫薇大帝目光扫过童子肩头的七琴弦,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意味深长道:“又见童子,辛会,幸会!这七琴弦许久未曾现世,如今重现,又是一桩可喜可贺的事情。”
童子下意识地握紧了七琴弦,转头看向火神,却见火神神色平静,似是并未将紫薇大帝的话放在心上。
火神冲紫薇大帝一笑:“请!”
天际流云翻涌,晚霞浮过,云卷云舒,苍穹竟晕开琉璃般的色泽,火神想起那年瑶池宴上,斟满的琼浆倒映着月色,顿觉物是人非。
火神足下赤莲生得正好,三丈莲瓣层层舒展,指尖跃动的火苗在云雾间轻轻拨开重重帷幔。
“没记错的话,前面应该是莲花池?”
童子答:“正是!”
行至莲花池,却见一番凋敝景象。
池中那几朵莲原是美人遗落的胭脂盒,如今盒盖生了铜绿,胭脂膏干涸成暗褐色的痂。
蔫头耷脑的花骨朵垂在水面,像极了被雨淋湿的丝绒旗袍,褶皱里藏着霉变的胭脂气。
花瓣蜷成皱纸模样,层层叠叠裹着枯叶,边缘焦黑的残瓣似被烟蒂烫出的窟窿,散发出微风与腐气交织的气息。
衰败的荷叶更见凄凉,原本浑圆的翡翠盘碎成残片,卷成枯黄的卷卷。
有些叶片被虫蛀得千疮百孔,阳光穿过孔洞在水面投下细碎的影子,倒像是撒了一地的锈迹斑斑的铜钿。
火神用神识一扫:“魔气!”
童子心下一惊:“这仙界怎么会有魔气?”
忽听得一声清鸣,童子背上的七弦琴竟自鸣起来。
那弦音不似凡俗曲调,倒像是太古时期洪荒巨兽的呜咽,带着几分苍凉,几分暴戾。
琴弦震颤,迸出点点青光,在虚空勾勒出破碎的符文,转瞬又消散在墨色雾气里。
火神指尖的红色火苗猛地腾起半尺,屈指轻弹,一缕赤红灵力化作丝线,缠住七根琴弦,琴声渐渐平息。
这一弹指,却让火神袖中渗出丝丝血痕,方才灵珠修补的灵脉,又泛起灼痛。
火神心想:“灵力恢复得如此之慢,甚是奇特!”
显然这火神的身体还没有恢复,要是放在从前,这点魔气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他望着暗流深处缓缓升起的巨大阴影,那轮廓似龟非龟,似蛟非蛟,周身缠绕着漆黑雾气,所过之处,莲花尽数腐烂。
火神心中暗忖,“如今的天庭魔气竟然这般重了,这魔气怕是与幽冥裂隙脱不了干系!”
童子知晓师尊灵力未复,眼下这情形,却也不能露出惧色。
火神眼角余光扫过童子,看似平静,实则暗藏深意。
童子与他朝夕相处,如何不懂得这无声的示意,当下垂眸点头。
他望着火神袖中渗出的丝丝血痕,玄色衣料洇染开来,像是宣纸上晕开的墨。
忽忆起昔日火神战无不胜的模样,如今却要这般隐忍,心中酸楚。
那芯兰花炼成的灵珠还贴着心口放着。
童子佯装整理腰间的绦带,指尖灵巧地解开香囊暗扣,灵珠顺着掌心的纹路,悄然滑入手袖。
火神足下赤莲微微震颤,似是感知到主人的虚弱。
灵珠化入经脉的刹那,袖间渗出的血痕如被风吹散的云翳,渐渐淡去。
那抹刺目的殷红褪去,玄色衣料重又恢复平整,倒像是一场暴雨初歇,石板上的水痕慢慢蒸发,只留些许湿润的印记,教人疑心方才所见不过是错觉。
童子望着火神苍白的面容泛起淡淡血色。他悬着的心落回原处,忽觉掌心一片湿润,低头才发现方才紧张时攥出的汗,早已浸透了绦带。
他伸手轻抚肩头的七弦琴,琴弦已彻底平息,却仍残留着一丝震颤的余韵,像是被惊动的湖水,虽已恢复平静,湖底却仍藏着不为人知的暗流。
童子将绦带重新系好,金线凤凰在腰间展翅欲飞,恍惚间竟觉得,只要火神在身旁,便是天塌下来,也自有一片火光能将阴霾烧作齑粉。
火神与童子随着紫薇大帝步上九霄殿的白玉阶,火神玄色衣袂与童子月白长衫在风中交叠,倒像是水墨画上晕染的两重天色。
檐角铜铃叮咚作响,声音却不似往日清亮,像是蒙了层薄纱,教人想起深巷里老妪摇着的铜环,透着说不出的怪异。
殿门大开时,火神抬眼望去,往日熟悉的仙班席位上,竟坐着许多生面孔。
那些仙君衣饰虽华贵,眉眼间却透着生疏的眼神,像极了戏台上新换的角色,明明扮着旧戏服,举手投足却没了旧韵。
他心中微微一动,忽觉这场景似曾相识——那年幽冥裂隙初现,也是这般,平日里相熟的面孔悄然换了人,如同深宅里一夜换了仆役,看似一切如常,内里却早已翻了天。
火神心下一凛:“物是人非!”
天君端坐在玉座上,冕旒轻晃,声音却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火神闭关许久,终于出关了!可以为三界分忧了!”
火神面上含笑,行礼时却留意到天君眼底闪过的一丝异色,像深潭里掠过的黑影,转瞬即逝。
他心中明镜似的,知晓这九霄殿怕是早已变了天,却仍温声答道:“不过是在火神殿里虚度光阴,倒是让天君挂怀了。”
火神故意把“天君”二字拖长了,将暗流涌动都藏进了温言软语里。
童子跟在身后,望着陌生的仙班交头接耳,心中无端想起人间市集上新来的杂耍班子。
那些生面孔的眼神扫过来时,像极了小贩打量生客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几分算计。
紫薇大帝摇着折扇站在一旁,笑意吟吟地开口:“火神这一闭关,倒让三界少了许多热闹。”
这话听似玩笑,却暗藏锋芒。
火神转头看向紫薇大帝,见他似笑非笑。
他心中暗叹:“这老家伙怕是早已知晓殿中变故!”
在光影交错间,蟠龙柱上的龙纹也跟着活泛起来。
童子盯着那些晃动的影子,只觉眼睛发胀。
突然,一道黑色的影子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