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中的宝船舰队如同蛰伏的龙群,在靛青色的海面上划开道道白痕。
\"镇海号\"的龙骨发出低沉的嗡鸣,那是李堰特制的减摇舱在发挥作用——舱内三百个盛满水银的铜壶,正随着波浪的节奏左右晃动,抵消着海流的冲击。
匡睿五指按在冰凉的柚木栏杆上,感受着甲板下传来的震动。
这艘耗费七万根金丝楠木打造的巨舰,舰首高昂,雕刻成怒目圆睁的龙头模样,龙嘴大张,露出尖锐的獠牙,似要将汹涌的波涛一口吞噬。两颗由夜明珠镶嵌而成的龙眼,在朦胧的晨光下散发着幽邃的光芒,凝视着前方未知的海域。舰身修长而坚实,木板之间严丝合缝,拼接工艺堪称一绝,每一道缝隙都填充着特制的防水物料,不仅确保了船只的密封性,更增添了几分精致。
此刻,巨舰正缓缓舒展那幅由鲛绡与苎麻混织而成的硬帆。鲛绡,这传说中鲛人所织的绡纱,质地轻盈且坚韧,在微风中轻轻飘动,宛如梦幻般的云雾。苎麻则为帆面增添了一份质朴与厚重,二者相互交织,形成了独特的质感。帆面上,用金线刺绣的蟠龙栩栩如生,龙身蜿蜒盘旋,鳞片闪烁着璀璨的光芒,仿佛有生命一般,在晨光中流转着液态般的光泽,随着帆面的起伏,似要腾空而起,翱翔天际。
绳索紧绷,水手们齐心协力,呼喊着号子,操控着船帆。他们的身影在甲板上忙碌穿梭,熟练地调整着绳索的角度,确保船帆能够最大限度地捕捉海风的力量。随着船帆的完全展开,巨舰如同一头被唤醒的巨兽,破浪前行,船头劈开汹涌的海浪,溅起层层洁白的浪花,在海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航迹 。
突然,他注意到东南方的海面泛着不自然的红光,像是海底有火焰在燃烧。
\"殿下,牵星板显示天市垣偏移三度。\"李堰的声音裹挟着海风传来。他手中的鎏金星盘正在疯狂旋转,盘面上镶嵌的二十八宿玉珠不断碰撞,发出细碎的脆响。\"这不对劲...除非...\"
话音未落,了望塔突然传来刺耳的铜锣声。右舷处的海水沸腾起来,无数血红色的藻丝如同活物般攀上船舷。那些藻丝碰触到的铁钉瞬间锈蚀,在木板上蚀刻出扭曲的符咒——正是三年前汪鋐在祭坛上刻画的渎神文字。
\"全军戒备!\"匡睿的佩剑\"铮\"地出鞘。剑刃上映出的海面景象让他瞳孔骤缩:十余艘形似蜈蚣的黑色战船正从水下浮起,每艘船的桅杆上都悬挂着用珊瑚和人骨制成的风铃。最可怕的是领头那艘三桅巨舰——它的船身完全被蠕动着的血藻包裹,甲板上竖立的九面青铜鼓,鼓皮竟是用人皮绷制的。
李堰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他右颊的疤痕裂开一道细缝,渗出荧蓝色的血珠。\"是血藻号...它在召唤海坟里的东西...\"他颤抖的手指指向深海。水面下三个巨大的阴影正在盘旋,每条都有宝船那么长,鳞片缝隙里寄生着发光的血藻。
就在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被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所笼罩。那是一种黏糊、湿漉漉的声音,就像有什么巨大而恶心的东西从水中挣脱出来一样。紧接着,三条巨大的变异蛟龙破水而出,它们的出现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三条蛟龙的头部仍然保留着龙的特征,威严而狰狞,但它们的身体后半截却与血藻紧密地共生在一起。那些血藻就像腐烂的海带一样,拖曳着腥臭的黏液,让人看一眼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中间那条额头上长着独角的蛟龙突然张开它那血盆大口,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然而,更可怕的是,它喷出的并不是水流,而是密密麻麻的红色线虫!这些线虫如同雨点般洒落下来,迅速向舰队蔓延。
\"举盾!\"匡睿的声音在这诡异的笛声中显得如此微弱,但他还是竭尽全力地呼喊着。然而,已经太晚了,那些红色线虫以惊人的速度席卷而来,仿佛要将一切都吞噬殆尽。
在舰队的末尾,\"定远号\"上的情况更是让人瞠目结舌。原本站在甲板上的二十余名水手,突然间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集体跪倒在地。他们的眼白里爬满了血丝,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仔细一看,竟然是那些可怕的藻丝!
而这些水手,正是三个月前新招募的那批闽南水手。
危急关头,匡睿腰间的\"守心\"玉佩突然自发浮空。玉芯里封印的那滴鲛人泪爆发出刺目金光,光线在海面上交织成古老的避水咒文。更惊人的是唐琪所赠的鱼符,此刻竟化作一条半透明的龙影,绕着舰队游走,所过之处血藻纷纷碳化。
\"你们看东方!\"负伤的老舵手突然嘶声喊道。海天相接处,七艘白玉般的楼船正踏浪而来。船首像皆是展翅的鹏鸟造型,帆索上系着的铜铃奏出《清心普善咒》的旋律。为首船头立着的白发道人,正是当年在浪人港为李堰占卜的玄穹子。
老道拂尘轻挥,九道雷光劈在血藻号上。那些青铜人皮鼓应声炸裂,鼓中封印的怨魂化作青烟消散。三条蛟龙痛苦地扭曲着,它们身上的寄生藻类在雷光中剥落,露出原本青玉般的鳞片。
\"无量寿佛。\"玄穹子的声音似远似近,\"这三条东海龙裔被邪术所困,今日方得解脱。\"他袖中飞出一串琥珀念珠,珠串在空中分解重组,竟变成一张星光织就的巨网,将挣扎的血藻号整个兜住。
当光芒渐敛时,海面上漂浮着无数晶莹的碎片。李堰伸手捞起一片,发现是冰晶凝结的六瓣霜花——这是玄穹子一脉的\"太虚凝冰诀\",能将邪物永久封存于玄冰之中。
白色楼船缓缓靠近,船身与海水接触处泛起七彩涟漪。玄穹子鹤发下的面容竟比三年前更显年轻,他指着桅杆上猎猎作响的星纹旗:\"贫道来自归墟星宗,这些年来一直在追踪血藻邪教。\"
匡睿突然发现老道腰间悬着一枚眼熟的青铜锚印——与李堰的令牌一模一样。玄穹子顺着他的目光轻笑:\"三十年前,令尊匡武帝秘密组建过一支探索归墟的海师,李尚书与贫道,都是那支船队的幸存者。\"
夕阳将舰队的身影拉得很长。在染成金紫色的海面上,镇海号与星宗楼船并驾齐驱。李堰正在舱内绘制新的海图,他笔下的航线延伸向一片标注着\"蓬莱\"的迷雾区。甲板上,恢复神智的水手们好奇地触摸着星宗船赠送的\"辟藻灯\"——那是用蛟龙脱落的独角制成的长明灯。
匡睿站在船尾望着渐渐消失的海岸线。唐琪的鱼符重新变回青铜质地,但表面多了几道星纹。玄穹子站在他身侧,拂尘指向正在跃出海面的龙群:\"殿下可知,真正的远征现在才开始。归墟之门外,还有更壮阔的星海。\"
夜空中,北斗九星的辅星突然大放光明。那些星光在海面投下的倒影,竟隐约组成了《海国图志》最后一页缺失的箴言:
\"乘桴浮于海,星槎可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