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锁寒蹄》
有这么个地方叫鹿鸣岭,那片红松林阴森又神秘。雷槟骏啊,是个护林员,在这护林都二十年了。
那天凌晨三点十七分,他正巡逻呢,胶靴陷进了腐殖层。这时候,林间突然就漫起了乳白色的雾气。本来这时候该是晨鸟初啼的,可这林子安静得,他都能听见树脂滴落的声音。雷槟骏握紧了强光手电筒,那光束一照进浓雾,竟折射出七彩光晕,跟照进了棱镜深处似的,怪得很。
“沙、沙”,身后十步开外传来枯枝断裂声。雷槟骏猛地一转身,手电筒光扫过去,就只看见雾气翻涌。他这护林二十年可不是白当的,直觉告诉他,有个啥生物正踩着精准的步距在后面跟着呢。这脚步声啊,既不像黑熊那么拖沓,也不像野狼那么轻捷,倒像是......人的脚步声。他顿时寒毛都竖起来了。
第二天,雷槟骏在护林站档案室,翻出了一本泛黄的《2003年重大事故记录》。翻到第47页,里面夹着的现场照片可把他吓得瞳孔都缩了起来。照片里,翻覆的吉普车旁,散落着半截染血的蓝白校服袖口,沥青路面还有长达十米的拖行血痕。报告结论栏潦草地写着“死者林小满,14岁,肇事逃逸”。
看到这,雷槟骏的记忆“哗”地一下就涌出来了。那是个暴雨夜,挡风玻璃上炸开的血花,后视镜里随车拖行的瘦小躯体,都在他脑子里转。他哆嗦着点燃了事后藏在树洞里的银酒壶,劣质威士忌混着冷汗就滚进了喉管。
到了第四天巡山的时候,雾气浓得跟粥似的。雷槟骏在五叶松下发现了成串梅花状的足迹,怪的是,蹄印间还夹杂着人类赤足的血痕。他就顺着痕迹追,追到断崖边,瞧见七头马鹿正围成个圈,面朝虚空跪着,鹿角尖齐刷刷地指向雾里的某个地方。
突然,雾气裂开了条缝,一个穿蓝白校服的少女赤着脚站在树梢上。她的长发浸满了暗红血污,山风一吹,露出了脖颈处森森白骨。最吓人的是她那双眼睛,瞳孔扩散成了雾气的灰白色,眼睑还被粗铁丝生生撑开。
“雷叔叔,你看得见我了对吗?”少女的声音带着颅骨共振的嗡鸣。这话一出来,马鹿群突然就发狂了,“砰砰”地撞向崖壁,犄角折断声和骨裂声在山谷里回荡,就跟凄厉的哀歌似的。
后来,护林站的新人小周被发现吊死在了望塔上。雷槟骏这才明白这场审判的规则。死者太阳穴插着半截生锈车标,正是他当年亲手从吉普车上撬下来的那枚。更邪门的是,小周的登山靴底沾着2003年款式的校徽扣,而且他的排班表显示,死亡时间正好是林小满的忌日。
这时候,浓雾开始把往事碎片都具象化出来了。雷槟骏看见十四岁的自己握着方向盘痛哭,副驾上醉醺醺的父亲正用猎刀抵住他咽喉,喊着:“碾过去!碾过去就说是野鹿撞的!”后视镜里,被卷进车底的少女正用指骨抓挠底盘,在金属表面刻下带血的“救救我”。
第七天,大雾封山,所有通讯设备都不管用了。雷槟骏在仓库找到了二十年前那辆吉普车,方向盘包浆的地方还嵌着半枚带血的门牙。他一启动引擎,仪表盘转速指针逆时针疯转,油箱里还涌出了粘稠黑血。
浓雾里浮现出万千磷火,每簇火光里都站着穿校服的林小满。吉普车不受控制地冲向悬崖,在腾空的刹那,雷槟骏从挡风玻璃里看到了惊人的画面——十四岁的自己正坐在后座,脖颈套着浸血的鹿皮绳,而驾驶座上竟是骸骨状态的林小满。
到了第九天,搜救队找到了吉普车残骸。驾驶座安全带好好的,后座却散落着雷槟骏的工牌与半壶威士忌。法医在悬崖边缘采集到两组脚印,成年男性的登山靴印到断崖就没了,可那赤足血痕竟凭空延伸向虚空,最后消失在朝阳初升的方向。
从那以后,经过鹿鸣岭的旅人常说,每逢浓雾天,能听见少女哼唱山歌,伴着清脆鹿铃在山谷回响。还有摄影爱好者拍到了奇景,七头断角马鹿守护的雾墙上,永远循环放映着某个醉驾少年跪地忏悔的剪影,而剪影身后,穿校服的幽灵正把染血的车钥匙,轻轻放进他颤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