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赵玄佑缓缓啜了口茶,放下茶杯,对裴拓道:“早上麻烦裴大人应门了。”
“陛下既然命裴某指点七殿下文章,裴某和赵大人谁去应门都是一样的。”
“七殿下率性而为,从来不顾旁人,看样子裴大人任务繁重,起码《礼记》得从头讲起。”
早上玉萦都被敲门声吓了一跳,孙倩然体弱多病,怕是被惊得不轻,想来裴拓冲去开门的时候是带了火气的。
听到赵玄佑戏谑的话,裴拓淡笑道:“宫中皇子开蒙早,四书五经七殿下早就烂熟于心,裴某不过是从旁提点。比不得赵大人辛苦,还得陪殿下从马步练起。”
赵玄佑的目光瞥向他,神情若水。
“习武不似读书,全看个人悟性,殿下若不下苦工,我做不了什么。”
裴拓听得颔首,意味深长道:“习武或许是一个人能办到的事,但这世上许多事都是需要通力协作的。”
赵玄佑闻言,只付之一哂。
裴拓见他仍不接招,心中叹了口气,并不催促,端起了自己手边的茶杯。
日头渐渐升高,院子里亦有些热了。
“七殿下也练了一个时辰了,过来喝些水,歇口气。”
赵岐走过来,看到桌上的清茶,顿时皱眉。
“我不喝茶,没有消暑的汤水吗?”
赵玄佑不吭声。
喊赵岐过来,不过是怕他晒太久热死,赵岐要挑三拣四,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裴拓温和道:“壶里有清水,殿下出了一身汗,喝些清水更解渴。”
赵岐天生不爱饮茶,见赵玄佑不搭理自己,一时无奈,只能先倒了清水来喝。
等着他歇了一会儿,明德殿有内侍过来,说陛下今日又想去打猎,让赵玄佑随侍护驾。
裴拓道:“殿下练了一早上了,等会儿我先给殿下讲课吧。”
“也好。殿下先读书,下午再练一个时辰的马步。”
赵玄佑叮嘱过后,没有耽搁,换了衣裳便跟着内侍匆匆而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赵岐“嗤”了一声,“也就是父皇觉得他功夫好。”
“殿下觉得赵大人功夫不好?”
赵岐挑了挑眉,不以为然道:“比我是强点,可跟我比没意思,他跟宫里的高手比,定然好不到哪儿去。”
裴拓并不认同。
大内高手的武功固然厉害,但赵玄佑是在战场上历练出来的,那一身武艺是顶着性命之忧拼杀出来的,绝非演武场上的操练所能比拟。
更何况,行军打仗讲究得不只是武功。
所以,他才选择了赵玄佑。
“殿下若是歇好了,臣就开始讲课。”
“讲呗。”
赵岐因为赵玄佑的激将法起了习武的决心,但对四书五经依旧没什么兴趣。
此刻赵玄佑离开了,他整个人都无精打采起来。
院里空出来的屋子已经收拾出来了,一张书案供裴拓使用,一张书案供赵岐使用。
裴拓本来挑选了些士子写的策论文章与赵岐赏析,见他这般懒散,于是改讲诗经,挑了《小雅·常棣》。
“常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听着裴拓的诵读,赵岐撇了撇嘴,一副想笑的模样。
想想他那一个个不省事的皇兄皇姐们,所谓兄弟情,在权势和利益跟前,真有这东西吗?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务。……”
裴拓的声音很好听,在来行宫的路上玉萦第一次听到时,未见其人,便已被他的声音吸引。
厨房紧挨着书房,玉萦正收拾着锅碗,听着裴拓在屋中读诗的声音,又忍不住分心。
“是究是图,亶其然乎?”
玉萦走出厨房,见房间的窗户开着,透过薄薄的窗纱,见裴拓拿着书讲得认真,赵岐却是哈欠连天,根本不听。
“殿下以为这一首如何?”
“不怎么样。我怀疑写诗的人,根本就没有兄弟。”
“兄弟同处一屋之下,矛盾自是难免,但平时打得再狠,一旦有外敌袭来,依然会同仇敌忾。”
“你确定?你有兄弟吗?”
裴拓淡淡道:“臣是独子,没有兄弟。”
“哼。”赵岐冷笑,“那你说啥,你一个没有兄弟的人在这里跟我讲解兄弟情,纸上谈兵,谁爱听谁听。”
裴拓不为所动,依旧温和地说:“每个人的见识都有限,所以古人云,读史可以明智。从自己的身上看得不全、不透,以史为镜,能从别人的身上找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东西。”
赵岐吐了吐舌头,显然没听进去。
裴拓续道:“此诗一章发端,兼具叙事和议论,讲的是兄弟之常,感慨的是不尽之意,殿下此刻未能感悟,或许殿下改日独处时方能解其中意味。”
“确实。”赵岐颇为难得的没有反驳裴拓的话,“这首诗虽然是胡扯,但有些诗偶尔读一读还是可以的。反正在这儿什么都品不出来,唉不止有裴大人在这里照本宣科,外头还站着一个偷师的。”
偷师?
裴拓的目光挪向窗外。
隔着窗纱,他看到一个婉丽娇艳的少女站在屋外,眸光恬静,正静静望着这边。
她的肌肤细如白瓷,在浓夏日色的映照下亦不见半点瑕疵,愈发显得艳光照人。
“玉萦姑娘。”裴拓出声唤道。
玉萦方才路过这里,听到裴拓讲诗,忍不住驻足,正听得认真,猛然对上裴拓的目光,顿时有些窘迫。
再听到他喊自己,颇为难堪地冲他笑了下。
“裴大人。”
“殿下不饮茶水,看看厨房有没有什么甜汤,给殿下端一碗来。”
“是。”
裴大人果真是个温柔体贴的人,竟帮她寻了借口。
她感激地朝裴拓福了一福,匆忙往厨房去了。
孙倩然喜欢吃甜食,厨娘每日都会做点心熬甜汤,之前送过玉萦熬酸梅汤的食材。
玉萦进了厨房,果然灶上有熬好的玫瑰露。
她舀了两碗,想了想,拿扇子扇凉了些,这才送进了书房。
裴拓依然在讲刚才那首诗,说到这首诗的抑扬顿挫,见玉萦进门便停了下来。
喜欢甜食的赵岐忙接了一碗过去,一饮而尽。
“有劳了。”裴拓想起方才玉萦站在外头仔细听讲的模样,温和道,“若是你无事,留在这里伺候茶水吧。”
玉萦闻言,惊讶地看向裴拓。
她当然知道裴拓不是要差遣她,裴府带了四个丫鬟过来,他不缺人使唤。
他让自己在这边侍奉,是发现自己在外头偷听他讲课,所以特意给自己侍奉茶水的差事,好名正言顺的继续听课吗?
玉萦脸颊微红,有些窘迫,更多的却是感激和欢喜。
只是她还没开口,一旁的赵岐满脸都是奚落。
“她认字吗?这破诗在她眼里跟天书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