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晖堂里,元青走上前对赵玄佑道:“爷,夫人来了。”
赵玄佑刚起没多久,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早膳,一碗阳春面,再佐以四道小菜,过油肉、拌豆腐,山笋虾仁和炸小鱼。
他放下筷子,沉声问:“她醒了吗?”
元青知道他在问玉萦,忙回道:“一个时辰前醒了一次,说要喝水,丫鬟照府医吩咐喂了药,之后一直睡着,还没醒。”
虽然还没醒,但看起来应该是无碍了。
见赵玄佑不动声色,元青小声道:“那夫人那边?”
“说我刚吃过早膳,准备看书,叫她中午过来一起用膳。”
“是,”想了想,元青又道,“早上老太君派了杨妈妈过来传话,说流芳馆既是走水了,夫人便不要住那边,另择一处院子居住。”
侯府里人少,地方又宽敞,除了过世的侯夫人居住的鞠水斋,另有三座轩敞大院。
“把祖母的话一并带出去,她若想搬,随她挑选。”
元青应声出去了,赵玄佑吃得差不多了,便往里屋走去。
泓晖堂地势开阔,除了正屋的三间屋子,前后有庭院,两边还有厢房。
昨日情势紧急,赵玄佑将玉萦安置在了自己的榻上,夜里也没挪动,自去书房那边睡了。
玉萦静静躺在那里,眉目舒展,神情恬淡,显然是熟睡酣眠的模样。
赵玄佑深深凝视了她片刻,命丫鬟仔细守着,折身进了书房,翻看起了公文。
昨日在相爷府上,说起过几日便要去中书省当差,赵玄佑自知做京官与带兵打仗全然不同,虚心向相爷求教。
他官职虽不高,但有靖远侯府世子的身份,相爷自是和颜悦色,说派人提前把参军的公文送过来给他参详。
今日一早,中书省那边便有人送了公文上门。
待元青呈了茶水,赵玄佑便专注地翻看起来。
等到他翻看完面前的一碟文书后,略一抬眼,见元青站在门口盯着自己。
赵玄佑本不耐烦旁人打扰他看东西,但今日不同,他约莫猜到元青为何站在那里,遂沉声问:“何事?”
“爷,玉萦醒了。”
“知道了。”
见赵玄佑面色无波地坐着,元青以为自己来得冒失了,正想默默退出去,却见赵玄佑扔下手中文书,起身往外走来。
元青忙退到一旁,跟着赵玄佑一起往里屋去。
此刻玉萦被丫鬟扶了起来,正倚着榻在喝水,听到脚步声,她抬眼看去,便望见了赵玄佑。
他身上穿着一袭青色锦衣,头上亦玉冠束发,居家装束,看起来清质文骨,俊美比竹。
“世子。”她低声唤道。
她遭逢大劫,脸色苍白极了,连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唯有黛眉之下的那双剪水秋瞳格外醒目。
赵玄佑走上前,元青搬了椅子过来。
他静静坐着,等着丫鬟给玉萦喂了水,这才挥了挥手。
“都退下。”
等到下人悉数退下,赵玄佑道:“说吧,是怎么回事?”
终于到了这一刻吗?
玉萦的心里没有多少欢喜。
赵玄佑看她的眼神并不温柔,很显然,比起回味往昔的缠绵,他更加难以忍受被人愚弄。
好在,昨夜玉萦以身犯险之前,便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她轻轻舒了口气,
“奴婢身上实在太多不堪之事,不知道世子想听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的神情凄楚,看着有些可怜,但赵玄佑不为所动,扬起下巴道:“那便从我回府那日说起。”
玉萦垂眸,轻声道:“世子回府之前,奴婢一直在花房做事,不曾出过什么差错。那日世子回府,夫人高兴,赏了阖府下人酒菜,奴婢本想跟花房的姐妹们也吃喝,流芳馆忽然来了人,要我送些夜来香过去。奴婢送了花过去,是夫人身边的宝珠接的花,她说奴婢有眼光,挑的好,要把夫人给的果酒赏给我。”
“之后呢?”赵玄佑问。
“宝珠劝着奴婢接连饮了好多杯,之后奴婢昏昏沉沉的。”
“什么都不知道了?”
玉萦抬眼,漂亮的眸子影出了赵玄佑的脸庞,她无奈地抿唇:“其实也不是全都不知道,只是奴婢当时动弹不得,也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等到再清醒的时候,便是周妈妈和宝钏出现在跟前,骂奴婢不知廉耻,居然偷偷爬上世子的床。”
直到这一刻,赵玄佑一直平淡的神色里终于显出几分动容。
他知道玉萦与自己有过缠绵,但的确没想到,从一开始的人就是玉萦。
感受到对方复杂的眼神,玉萦把头埋得更低。
赵玄佑在想什么呢?
看他的表情,并不像在回味那几晚的缠绵,更多的是愤怒、嘲讽和隐忍。
牵动他情绪的人,是崔夷初。
玉萦心中并不觉得多难过。
在赵玄佑心里,崔夷初是他的夫人,这些日子与他夜夜恩爱缠绵的人也是他的夫人。
至于玉萦,不过是一个与他的夫人样貌相似的丫鬟罢了。
他又怎么会因为她的遭遇而愤怒呢?
如今还远不到能扳倒崔夷初的时候……
“她们既说你爬床,为何没有处置你?”赵玄佑忽而问。
“周妈妈和宝钏带着我去了夫人跟前,夫人说,她身子不好,原就打算抬举通房来服侍世子,只是想着世子难得回京,怕世子扫兴,让我矫了嗓音穿上夫人的寝衣,里替夫人服侍世子。”
“所以,都是你?”
“是我。”
赵玄佑并不怀疑玉萦在说谎。
流芳馆里全是崔夷初的陪嫁,玉萦一个花房丫鬟,连踏进正屋的资格都没有,想要爬床,谈何容易?
更何况是容忍玉萦夜里服侍他。
只有崔夷初有能力安排这一切,只有她这个世子夫人能够完成这一切。
她为何要这么做?
赵玄佑想起了他和崔夷初的洞房花烛夜。
锦帐香浓,红烛摇曳,挑起喜帕的那一刻,他看到崔夷初时,其实是有许多期待的,只是很快被她的眼神和言语打破。
这次回京,他心中无甚期待,但夫人却给他惊喜。
的确是天大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