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瑛沉默地坐在角落里，手中紧握着剧本，指节微微发白，像是在攥紧某种无形的支撑。
她低垂着头，头发垂下遮住半张脸，显得愈发孤僻。
那冷硬的轮廓，将所有人都隔绝在外，像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
周围的喧闹与争执彷佛与她无关，而她的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反抗，令人无从接近。
方羽站在远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
即便隔着不短的距离，依然能感受到她身上透出的落寞和冷意。
她对角色强硬的态度几乎得罪了所有同组的人。连带着《红舞鞋》的几人，对她的态度也颇有微词。
没人愿意站在她这边，孤立的气氛如同城堡外那沉重的阴云，笼罩着她。
犹豫片刻，方羽还是走了过去，慢慢坐到她身边。
沉默的距离似乎在空气中拉开了某种隐形的屏障，他斟酌着开口，却在刚要说话时被一股熟悉的气味打断了思绪——颜料的味道。
他迅速扫了一眼严瑛，目光定格在她握着剧本的手上。指甲缝里残留的深色颜料清晰可见，和昨晚樱落衣服上的完全一致。
这是怎么回事？
方羽的脑中警铃大作，许多被忽略掉的细节在瞬间被勾出。
那天，鬼鬼祟祟在走廊上的人，被撬开的门锁……看来是樱落做了局，引湛然半夜离开房间的。
而樱落衣服上的颜料，是严瑛抹上去的。
严瑛一定发现了远多于他的线索，才能比他更早一步锁定了樱落。
“你是不是也知道我们中间……”他斟酌了一下，“存在一个有特殊任务的人？”
严瑛听后，抬起头淡淡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已经不存在了。”
方羽一愣，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某种不安击中。
他试探着问：“是樱落？”
严瑛点点头，笑容浅淡，答案不言自明。
“是你把她除掉的？”他的声音低了几分，目光紧紧盯着她。
严瑛微微侧过头，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是。”
那一刻，方羽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他想继续追问：你怎么确定樱落是特殊任务的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了，明天副本结束。如果昨晚没人出门，就不会再有人消失了。我们已经提醒所有人，绝对不能离开房间……”
“你不会这么天真吧？”严瑛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你怎么保证他们都听你的？还有，万一这次真正的目的，就是要抓出那个监视者呢？宴会是最后期限，抓不出来她，我们全都得消失呢？”
方羽怔住了。
一时无言，只能望着严瑛。
“况且，我说过了，这次副本通关不是关键，而是要找到隐藏的内容。所以无论如何，我都要完成这个任务。”
“哪怕杀人？”方羽低声问，心中微微颤抖，觉得自己对她的回答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还是感到不安。
“哪怕杀人。”严瑛毫不避讳地点头。
她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方羽心上，却没有想象中的愤怒或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复杂的情绪——震撼，以及某种隐约的认同。
“到了这一步，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把生命看得没那么重了。”严瑛低头苦笑，语气中透着一丝自嘲，“比如我。我已经不记得为了达成目标，直接或间接害死过多少人了……”
她的话让方羽的思绪被瞬间拉回过去。
一张张面孔闪过他的脑海：精虫上脑的老李，颐指气使的佩姐，神经大条的小虎，王霜、阿林、潇潇、张丰，被同伴杀死的那个【联邦】的法师……包括许岚、无双、赵颖……所有人，他都清晰地记得。
但真要说，对每一个人都深怀愧疚和可惜，倒也没有。
甚至其中有些人的死，他都觉得活该。
直到这会儿去深究，才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们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啊！是被拉到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努力挣扎着，即使违背自己意愿，也要活下去的人啊！
原来早在不知不觉中，他也变成了对人命冷漠的一个……机器？空壳？随便什么，总之，应该不能被称作是人了。
他能感觉到有种东西正在一点点地从身上流失，那不仅仅是所谓的同理心、善良……更是人性。
“我还想问一个问题。”方羽开口，声音略显沙哑，“你为什么不换角色？”
严瑛抬头看着他，目光冷冽而平静，缓缓开口：“我只能告诉你，你的角色不会有问题。”
看来她对这个副本掌握的程度，远远超出了此前的猜测。
严瑛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语气冷静却坚定：“我必须得到这个副本的最终线索，这可能关系着彻底离开永恒之地的秘密。”
“是【Vivere】公会说的？”方羽试探着问。
严瑛没有正面回答，但她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又是他们。
那个稳居公会排行榜第一的【Vivere】，真的知道离开永恒之地的方法吗？
如果他们真的知道，为什么还没有离开？是为了什么？名声？权力？亦或是其他无法言说的理由？
方羽怀疑，这个所谓的第一公会，会不会根本就是一个阴谋？是这个世界传递出各种各样的假消息，制定反人类的规则的一个傀儡？
实际上是为了将他们这些人，牢牢地困在这里？永远也无法逃离？
“好了，我去背台词了。”严瑛已经完全收起了情绪，眼底带着一抹淡然，轻快地走远了。
方羽无所适从，心头浮现出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仿佛他在副本中所做的一切都无关紧要。
他机械地在城堡中游荡，脚步不知不觉将他引向了三楼。
周围寂静得出奇，仿佛连城堡的呼吸都屏住了。
他伸手贴在那扇门，轻轻一推，门轴发出一声尖锐的呻吟，这门没关？是有人来过么？
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颜料味道，浓郁而沉闷。那气味似乎比之前更为刺鼻，仿佛带着某种无声的警告。
他迈步走进房间，里面并未发现第二个人的气息，看来是已经离开了。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墙角的颜料盘上，像是刻意提醒着——监视者，就该被抹除。
樱落算是罪有应得么？
从副本的规则来看，的确如此。况且她还导致了两个人的消失。
可……如果让她选择，也不会愿意接受那个任务，成为一个监视者吧？
他缓缓走向墙边，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什么。
站在那堆杂物之前，隔着木制支架打量着墙上那幅画。
画中的少年，眉目间透着飞扬的神采，明亮的眼神中仿佛装着整片天空。
与头一天进来时，看到的那个露台上阴影笼罩的身影形成鲜明的对比。
方羽眯起眼睛，试图将画中的少年与那个阴郁身影重叠，但两者之间的差异让他无从下手。
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那样？
或许是日复一日被窥视的折磨，将他一点点吞噬，最终将一个鲜活的生命变成了阴影中的幽灵。
他抬起手，似乎想触碰那幅画。指尖离画布不过寸许距离，却仿佛感受到了画中某种无声的抗拒，让他心头一紧。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身后有一阵微弱的气息波动。
有人靠近了。
“哟，你不去排练，跑这儿偷懒？”一个慵懒的声音同时响起，打破了房间的沉寂。
方羽警觉地回头，只见阿衡倚在门框上，嘴角挂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与房间氛围格格不入，还隐约透着一股压迫感。
方羽将手插入裤兜，语气平淡：“那你呢？你来这里干嘛？”
“跟踪你啊！”阿衡迈步进来，语气随意得像在说一件寻常小事。他走近方羽，目光在房间内扫了一圈，嘴角的弧度加深，“有线索藏着掖着，可不是个好搭档该有的行为哦！”
方羽兜里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动了动，严瑛的行动阿衡到底知不知道？如果让阿衡知道，会不会给严瑛带来什么麻烦？
旋即，平静地问：“什么？”
“你演技可真不咋地！选上你来演这出戏，可真是没眼光啊！”阿衡摇摇头，一副嫌弃模样，“我可是知道的比你多呢！你想知道么？”
“什么？”方羽问。
阿衡隐在昏暗中的脸微微倾向他，眼神透着危险的光。他突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吐两个字：“算了——”
话音未落，阿衡的手中赫然出现一件尖锐的物件，直刺方羽的腹部！
方羽的瞳孔骤然一缩，心脏几乎停跳，身体条件反射地后退。然而，一道凌厉的身影比他更快。
“你——” 阿衡的手腕被一只手牢牢扭住。
“小冰？”方羽惊讶地看向突然出现的身影。
小冰目光狠厉，语气冷得让人发寒，“我说没说过，不要让我再逮到你无端杀人！”他用力一扭阿衡的手腕，顺势夺过武器，将他整个人甩向墙边。
阿衡的嘴唇微微上翘着，眉头紧蹙，一副不理解的样子嘟囔道：“你不是不喜欢他么？”
“不喜欢，但我更不喜欢你们这套行事作风。”小冰猛地将他按到墙上，整个人欺身上去牢牢将他锁在狭小的空档中，手中的尖针直抵他的喉咙。
“咋了？这次终于要杀我了？”阿衡偏头躲开针尖，语气依旧轻浮，没有半点儿害怕。
小冰没回答，而是垂着眸子，不知道是否在考虑此事的可行性。
不过看得出，他并没有要下死手的打算。虽然针尖离阿衡的喉咙只有那么几毫米，但小冰的手指隔在中间，估计也怕阿衡挣扎的时候出什么意外。
“那啥，我能打断一下么？” 方羽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两人都没看他。
“你杀我干啥？”方羽忍不住问，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茫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突然成为目标。
阿衡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什么荒唐至极的笑话。他半眯着眼睛，像是在打量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
“看你不顺眼。”冰冷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是小冰替他回答的。
“我没得罪你吧？”
阿衡随意地摆摆手，带着几分不屑，“有啊，你太多管闲事了！”
方羽的心猛地一沉，阿衡指的，是那天自己和二五八万塞纸条的事。
可这关他啥事？难道他的任务是保护那个监视者？
或许只是想看他们互相残杀。
“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吧？”方羽对他的这种态度很反感。
光是找到副本的规则，就已经让人分身乏术，如果还需要提防他的心血来潮，那真不用活了。
阿衡冷哼一声算是默认了方羽对他的猜测，随即抬起手，一把捏住小冰的手腕，力道狠得让人看着都觉得生疼。目光如刀般锋利，声音低沉而冷漠，几乎是咬着牙对小冰道：“既然你不弄死我，可就别怪我咯！”
小冰他只是微微一扭手腕，轻而易举地挣脱了阿衡的束缚，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将针递回给阿衡，语气平淡，“我等着。”
说完，他转身下巴微微一扬，示意方羽跟上。
方羽怔了怔，跟在小冰身后，朝楼下走去。
当两人来到二楼的走廊时，小冰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方羽，眼神中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你居然能发现有监视者的存在？”
方羽抿了抿唇，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夸奖，看向他调侃道：“怎么，现在达到你的要求了？”
小冰白他一眼，并未搭茬，径自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下，忍不住问：“你阻止他杀我，你们公会那边会找你麻烦吗？”
小冰的脚步一顿，回头扫了方羽一眼，看得出他对方羽的关心还挺受用，但语气依旧淡漠，“不至于。你也不用多想，他今天无论杀谁，我都会阻止。”
方羽点点头，还是认真地对他说：“谢谢。”
小冰淡淡发出一个鼻音，转身消失在楼梯的尽头。
他没有追问关于那些消失的人的真相，也许是因为严瑛已经和他说过了。
又或许，他并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