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羽久违地见到了自己的父亲，但心底泛起的不是久别重逢的亲切，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感。这种陌生感与外貌无关，而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隔阂。
他父亲似乎变了很多，或者说，他不确定是父亲变了，还是自己变了，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触碰到彼此真实的情感。
父亲带着他到爷爷的坟前站了许久。
坟前的石碑崭新明亮，相片用的是爷爷的证件照，登记养老院时候的那一张。
父亲缓缓交代了爷爷走之前的话，说把房子和积蓄都留给了方羽。语气很平和，没有丝毫的不快，好像这个结果理所当然。甚至好像爷爷只是方羽的爷爷，跟他毫无关系一样。
“希望你能好好生活，”最后他说，声音低沉平静，仿佛在完成一件交代好的任务。
方羽站在一旁，嘴里应和着，却感到无话可说。
回程时，方羽自然地认为父亲会顺路送他一程。毕竟，父亲是开车来的，而他打车过来的。
可是，父亲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打算。
两人走到停车场，父亲在自己的车旁站定，转头看着方羽，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容，却始终没提送他的话。
只说了几句客套话：“回去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
怎么照顾？工作上有什么安排？你还回来吗？这些具体的话，父亲全都没有问，甚至连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顿饭都只字未提。
方羽心里微微一滞，笑容也僵在脸上。他犹豫了一下，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主动提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站在停车场，看着父亲的车驶出视线，方羽低头掏出手机叫车。
也许是时间不太好，他等了很久才叫到一辆车。
坐进车里，视线透过车窗看向灰蒙蒙的天，他忽然意识到，心里竟然有些苦涩。
他笑了，是那种自嘲般的笑。
车窗外的风景逐渐模糊，方羽靠在座椅上，耳边是司机随意播放的音乐。陌生的旋律让他的思绪越飘越远，甚至开始回想小时候的一些片段。
他记得那时候父亲给他买了一个巨大的飞机玩具，有轮子，可以骑在上面滑的那种。
那玩意放哪儿了？
他回想了很久却没想起来。
推开爷爷家的门，迎面扑来的不是熟悉或温馨，而是冰冷的陈旧感。
尽管这房子里承载了许多他儿时的回忆，但现在却像一座陌生的遗迹。他站在门口，目光扫过被白布罩住的家具、角落里积攒的灰尘和隐约带着霉味的空气，心里泛起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他努力回想自己小时候在这里住时的感觉，却发现已经记不清了，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画面，像旧照片一样褪色模糊，让他越想越觉得疏远。
随手掀开一块布，灰尘顿时扬起，在夕阳的光线下跳跃。
他咳嗽了一声，无奈地叹了口气，挽起袖子开始打扫。扫地、擦灰、整理杂物，方羽一头扎进了繁杂的家务中，仿佛试图用体力活掩盖内心的不安。
等到他终于将客厅和卧室收拾得勉强能住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他疲惫得不想动弹，甚至连晚饭也懒得去吃，只是简单冲了个澡，然后倒在了刚铺好的床上。
刚躺下，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会不会这一闭上眼，自己又回到了那个地方？那个荒诞又危险的“梦境”。
这个念头让他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心跳莫名加快。他摸起手机，翻着通讯录，想找个人聊聊，哪怕是随便说点什么也好。
可翻了几圈，他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联系谁。
这一刻，他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孤独，像被世界抛弃了一样。
下意识地想到了菠萝哥，那个在梦里与他并肩作战的人。
说不清为什么，他觉得菠萝哥大概是唯一能理解他的人，还有许多疑问没有来得及问对方。
但下一秒，他又嘲笑起自己：怎么会把梦里的东西当真？是不是脑子有病？
他躺回床上，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然后拿起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几个关键词——【永恒之地】【亡灵矿井】。结果自然是些乱七八糟的内容，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这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些说不出的怅然若失。
不知不觉中，他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醒来时，窗外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了。肚子咕咕叫，他记得小区门口以前有一家米线馆子，味道不错，于是决定出去找找看。
沿着记忆中的路线绕了一圈，却发现店铺早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普通的快餐店。他有些失落，但还是在那儿点了一份炒饭。
吃饭的时候，老板的目光似乎多次在他身上停留，这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哪怕只是这种小事，也让他变得异常敏感。
回到家后，他坐在床边，又开始整理思绪。可刚开头就卡住了——他到现在都不清楚，自己究竟有没有去过那个地方。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梦？
手指无意识地扣着床单，他低头沉默了很久。心里似乎空了一块，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难道自己在期待那些都是真的吗？
他自问，却找不到答案。
梦终究只是梦，脱离了现实，不正是件好事吗？
他试图安慰自己：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躺下，望着天花板，思绪慢慢散开。
房间里一片寂静，连窗外的风声都听不见。他渐渐合上了眼睛。
方羽突然感到腿一软，身体向前倾去，几乎要跪倒在地。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狼狈地摔下时，一只有力的手从旁捞住了他，轻而易举地将他捞了起来。
那手的触感既熟悉又可靠，甚至不用抬头，他都知道是谁。
方羽忍不住眉开眼笑，心头的紧张和不安瞬间被抚平了几分。
菠萝哥看着他的表情，嘴角微扬，挑了挑眉毛，语气带着几分戏谑：“怎么，瞧你这表情，还挺乐意来这儿的？”
方羽闻言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他连忙低头收起表情，手指不自在地抠了抠衣角，想要解释，却又发现无从开口。
他的确不该对这种情况感到“开心”，毕竟这可不是啥好地方。可是，他心底某个角落，却真的掠过一丝小小的激动。
与其说他乐意来到这里，不如说，他喜欢这种身边有人的感觉。
他斟酌着开口，语气有些试探：“你……也是一样的情况么？”
菠萝哥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眼神中似乎藏着几分意味深长的东西。还未等方羽追问，其他人也陆续出现了。
莉姐、阿勇、胧光，甚至霜见——所有熟悉的面孔一个个出现在视野里。
众人站在原地，彼此对视了一眼，没有人立刻开口，气氛有些微妙。
沉默片刻后，不知是谁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随后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声里有种释然和奇妙的默契，仿佛在笑自己，又仿佛在笑这个荒唐的境遇。
“看来我们这是锁死了？”莉姐双手抱胸，略带调侃地说道。
大家点点头，没再多说，沿着熟悉的路径朝城中走去。
一路上，他们边走边聊，分享着自己过去几天的经历。
有人猛吃猛喝，试图在现实生活里抓住短暂的满足感；有人查阅了大量资料，试图找到这件事情的合理解释，但最终却一无所获；也有人平静地直接当这是一场普通的梦，继续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完全不去深究。
“不过我遇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莉姐忽然开口，声音稍微低了一些。
“什么事？”
大家纷纷好奇地侧过头。
莉姐皱了皱眉，似乎在组织语言：“我试图把这些事情告诉我的朋友，希望他们能帮忙或者给点建议。刚开始，他们的反应和正常人一样，很震惊，还问我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出现了幻觉。可你们猜怎么着？结束谈话后，我发现他们完全不记得我们聊过这件事，就好像被抹掉了一样！”她顿了顿，补充道：“我甚至试过用文字、录音或者其他方式，结果都一样。无论是聊天记录还是文字，过不了多久就会神奇地消失。”
听到这里，几人纷纷皱起了眉，方羽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阿勇忍不住感慨：“那真的很神！”
“你还不明白这意味着啥么？”莉姐叹了口气，“这些事情，无法传播出去，意味着我们没办法向外界求助，或者说，这地方的规则不允许我们这样做。”
她的话让所有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夜色渐深，城中的灯光开始点亮，远处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可他们站在昏黄的路灯下，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隔绝开来。
方羽抬头望着天，心中百感交集。他既感到庆幸，身边有这么一群人同行；又感到压抑，仿佛被困在一张巨大的网里，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逃脱。
这一次他们加的等级都是5，现在7人中等级最高的依旧是方羽和菠萝哥，9级，其他人8级，他们去了【光之庭院】，但下一次学习、升级技能的等级是10级，于是又默默退了出来。
目前，方羽一行人的积分已经积累了不少，足够支撑他们在【炎】住上至少一个星期。尽管如此，大家都清楚积分是有限资源，不能轻易挥霍。
阿勇显然对公会的事情还念念不忘，提出：“要不我们找个公会加入吧？”
莉姐闻言，眉头微微皱起，显然对此不太赞同，“我觉得没必要急着加入公会。那些大公会看似福利好，实际上未必真的在意我们这些新人。说不定一不小心，还会被迫参与一些高风险的任务，甚至受到钳制。”
之前在狼人副本中遇到的【联邦】公会让她心生排斥。
胧光点头表示赞同：“对，我也觉得。公会看起来就像传销组织，进去容易出来难。更别提一旦出了什么问题，很可能就会被当成牺牲品。”
方羽听着两人的对话，目光在她们之间转了转，心中感慨。这两人好好说话的时候，也没那么剑拔弩张，那些吵架反倒显得像是调剂似的。
最终，大家一致决定暂时搁置加入公会的计划，选择继续观望。
“先住下吧，积分不能一下子全用光。”莉姐提议道，其他人纷纷点头同意。他们在【炎】登记了两晚的房间，安顿下来后便各自休息去了。
方羽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决定出去走走。
曙光城的布局以城中央的【辉光塔】为核心呈放射状，街道从塔的四面八方向外延伸。塔的周围是一圈被称为【光明回廊】的区域，这里集中了许多偏“政治”属性的机构，比如【公会管理协会】等。
第二圈则是功能性建筑的集中区，有交易大厅、各种商铺。
而他们住的旅店，则在最外圈的位置，靠近城墙附近，显得相对简陋但价格合理。
城中来往的不少是Npc，也就是原住民。他们的穿着极为华贵，多以深紫或深蓝的丝绒制成，布料在灯光下闪烁着微光，显得高贵而神秘。
原住民中的那些功能性的Npc，比如旅店老板和商贩都会称方羽他们为“冒险者”，而他们更愿意称自己为“外来者”。
街道上也有不少其他的外来者，但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每个人都显得警惕而冷漠，偶尔目光交汇，也只是匆匆一扫，随后便彼此无视。
这种气氛虽不至于让方羽不适，自己平日里也可以称得上是“冷漠”，或者说“人情淡漠”，而且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交朋友的地方，但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寂寞。
走在街上，他随手调出了自己的【个人面板】。面板上显示着许多信息，包括他的姓名、等级、职业、技能、当前积分、组队信息以及是否隶属某个公会等。
背包和装备信息。
另外还有地图、更确切来说是导航功能。
不过，在城中时只能查看自己的信息，并不能查看其他人的数据。而在副本中，则能看到外来者的姓名和等级。
方羽独自走在曙光城的街道上，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片热闹的区域，抬头一看，原来是交易大厅的附近。
这里人声鼎沸，来往的外来者和原住民穿梭不息，各类摊位和店铺琳琅满目，出售的物品五花八门，从吃喝到穿戴应有尽有。
他正准备随便转转，却瞥见了熟悉的身影——菠萝哥和阿勇站在交易大厅门口，看起来正在商量着什么。
方羽驻足片刻，见菠萝哥对阿勇的说了几句后，阿勇便兴冲冲地走进了交易大厅。
没等太久，阿勇便出来了，手中多了一把崭新的战斧。这把斧子通体黝黑，斧刃边缘镶嵌着闪烁的银色符文，显得锋利又不失威严，与他之前那把老旧得像伐木工具的斧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阿勇看起来心情极好，举起新斧子挥了几下，显得兴奋不已，连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
方羽看到这一幕，不禁心生好奇。他走上前去，问菠萝哥：“他刚换了装备？”
菠萝哥双手抱胸，点了点头，语气随意地回道：“嗯，刚才给他推荐了一个。”
方羽摸了摸自己背上的长弓，问：“那我呢？你觉得我是不是也该换换装备？”
菠萝哥斜睨了一眼他手中的长弓，耸了耸肩，懒洋洋地说：“我怎么知道？”
方羽不依不饶地追问：“那你咋给阿勇推荐的？”
菠萝哥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很快回答：“刚进去瞄到的。”说完，他侧过头，似乎不想再多解释。
方羽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他觉得菠萝哥明显是在隐瞒什么，但又知道不好深究，只能叹了口气说：“好吧。”
两人并肩往旅店的方向走去，气氛显得有些沉默。
菠萝哥显然也察觉到了方羽的情绪，走到房间后在床边坐下，问：“不开心？”
方羽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沉默地低下头，算是默认了。
菠萝哥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就不告诉你，你接着气吧！”
方羽抬起头，满脸无语地看着他，叹了口气，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回应。
菠萝哥笑得更大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