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贵的,瓷器的价值也不能光以大小来定论。”周至说道:“雍正斗彩是自明成化以来的第二个高峰期,无论造型还是色彩的工艺都是历史最高水平。”
“这两套杯儿正是因为体积的关系,所以绘制得更加精细,通体没有一点冲裂缺陷,更难得是两套全品一个不少,因此在一万二普价的基础上,增加四千溢价,是合理的。”
“成化鸡缸杯也是斗彩,到万历年间就有‘成窑鸡缸杯,为酒器之最’,‘神宗时尚食,御前有成化鸡缸杯一对,值钱十万’,也有‘成化酒杯,每对至博银百金’的记录。”
“雍正斗彩杯虽然在年代上不能和成化相比,但是工艺更胜一筹,这两套三多杯,色彩用了十来种,据我所知雍正朝的彩色,一共也就不超过二十种,所以,这两套杯儿,还是研究雍正斗彩釉色的最好标本。”
“这么有信心?”干爹给周至这么一讲,吓得都不敢伸手直接从慈相手上接了:“师父你放桌上,我看看。”
雍正瓷器的风格就是文雅细腻,图案绘制的留白相当的讲究,而填彩的精细程度,比成化斗彩有过之而无不及。
纹样越雅洁,越难以表达思想全貌,线条越细腻,越容易产生细微的瑕疵,因此小杯的工艺水平,其实比大件要求还要高。
仅就工艺来讲,雍正斗彩,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加上是酒的载体,备受文人的推崇青睐,所以才有了比大盘更加昂贵的价格。
一般讲解之后,干爹才算是点了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能说出这么多道道来,起码是上了心的。”
从一沓子钱里数出一万六千块来:“这么昂贵的东西,合同要订立一个的……”
“那我写谁的名字?”周至问道。
干爹瞪了周至一眼:“现在算是你从慈相主持这里交易,待到了夹川你自己再去和买家去交割,咱们一事了一事,我这里也脱得干系。”
“是,应该应该,就这样都给干爹你添麻烦了。”
看来四表舅也没给干爹说实话,让干爹本色演出了,不然不会如此真实。
等到将合同签下,慈相捧着厚厚一沓票子,激动得眼里含泪:“够了,终于可以准备了!你们慢慢聊着,我去找小山去!”
等到慈相走出房门,干爹看着周至和自家儿子的眼神,不禁老脸一红:“一文钱难道英雄汉,你们当县里能给文保方面拨多少经费?!”
“办法还不是人想出来的?”周至不敢说话,乔老爷没大没小的嘀咕上了。
“看地图看地图,我们给干爹汇报一下工作……”
三人这才将目光转移到正事儿上来。
“到现在我们差不多能够确定,风水局的说法并非完全的空穴来风。”周至用竹棍点着县域地图上用红色钢笔标注出来的地方:“原来在法王寺下方,还有一处寺庙台基,据寺内老僧说那里本来叫做肇龙寺!”
这个寺名比较特殊,潜龙启肇,结果刚一出头成为龙首峰,头上咣当就坐下来一个凤凰巢压得死死的。
“在法王寺的周围,也有很多带有龙字的地名,整条山脉,称为龙挂山。”
“民国军阀迷信很正常,不怪周其龙听到那样的传说之后,疑神疑鬼。”
“在藏经阁里,我们也找到了几处弹孔,说明周宗敏命丧藏经阁的故事,也有几分是真实。”
“不过故事过于匪夷所思了,因此我们认为存在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
“就是周宗敏进入藏经阁时候,源秀和尚其实也躲在阁中,就在明间的大门之上!”
“等到周宗敏转身之际,源秀突然关闭阁门,然后扑而杀之!”
“周宗敏本身就是乡下小土财主,哪里有什么军事素养,猝不及防之下胡乱开枪,根本伤不到源秀分毫。”
“之后源秀上到二楼,藏身于藻井板或者梁木之上,等到民团最终大着胆子进入藏经阁,带走周宗敏的尸体之后,到夜晚就可以轻松脱身了。”
“那传说中当时的风雨龙吟又如何解释呢?”
“这个嘛……风雨可能就是巧合,龙吟或者就是源秀施展武功时的声音。”
“至于阁内的乌云,可能就是当时源秀布置的玄虚了。”
“还有一种可能。”乔老爷补充道:“就是当时民团众人已经破胆,来去匆匆,为了搪塞周其龙,编造了这么个神神秘秘的故事。”
“之后再经过多年的演绎,最终变成现在我们听到这个版本。”周至又向干爹讲解了武和尚临死前皈依法王寺,死后还得葬灵塔,和法王寺历代高僧并列的离奇事迹之后,给出了武和尚就是源秀的推断。
而他对法王寺功业会是什么呢?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保护了《龙藏经》。
这才有了源秀临终的时候,和源隐的两首迷一般偈语。
“而所谓‘无字天书’,其实只是源秀之前就已经用毛边纸偷偷将大部分经书都置换了出来而已。干爹,你觉得我们这样的推断合理吗?”
“不是合理不合理的问题。”干爹看着地图沉吟道:“考古之所以是一门科学,就是要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尽量多去思考各种可能,然后去逐一求证。”
“当然了,失败会是常态,但这并不是我们不去做的理由。这就叫广撒网,细搜罗,不放过任何一条线索。”说完看了两人一眼:“当然了,前提是经济支持的情况下。”
还等着在这儿找补呢,说得就跟你在经济上支持过我多少似的。周至一边腹诽一边笑道:“干爹说得是,因此接下来我们就又在这样的基础上,做了一些推理。”
“假设源秀是为了保护《龙藏经》犯了佛家大忌,出手杀掉周宗敏,震慑了周其龙,转移了《龙藏经》,以匪首身份保护经书,临死放下屠刀,归葬后山,那么这《龙藏经》一定就保管得非常妥善,妥善到源隐认为那里甚至比藏经阁还要好,因此才没有将之转移回来。”
“而源隐师傅圆寂时,当时的社会环境正是灭佛高峰,就连大雄宝殿诸佛金身都被毁掉,墙上的壁画还是寺内僧人以麻布敷墙石灰涂抹,方才遮掩保护下来的,因此这个秘密源隐主持绝对不会吐露,就这样带着这个秘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