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走!”
沈知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床幔边悬着的珠帘被带得叮咚作响。
她睁开眼,才发现外面的天不知何时已然大亮。
而玉珠却轻轻趴在她床边,身旁的凳子上还放了半盆温水,一看昨夜就忙了很久。
沈知凝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身上薄薄的单衣已经被汗水浸透。
玉珠听到动静,急忙睁开眼摸了摸小姐的额头。
万幸的是,高热已经退了下去。
她急忙站起身来,端着铜盆就要去外面重新打盆温水进来。
沈知凝靠在床栏上,望着玉珠拧帕子的背影。
晨光透过雕花木窗斜斜切进来,将铜盆里的清水映得碎金荡漾。
昨夜发汗浸透的衣裳还黏在脊背上,她抬手碰了碰垂在胸前的长发,指尖掠过衣襟处绣着的牡丹纹样,忽而想起昨夜高烧时做的那个光怪陆离的梦来。
“小姐,你可算没事了。”
玉珠捧着湿帕子转身,眼圈下还泛着黛色。
“等小姐用这湿帕子将汗擦掉,再服上最后一剂药应当就能大好了!”
沈知凝点头,连日的高烧已经让她感到身心俱疲。
她接过药盏时却不小心触到对方指尖的薄茧,这些年与玉珠在一起的记忆连同前世她与自己在宫中的记忆忽然一同涌了上来。
记着前世许清荷端来毒酒那夜,玉珠单薄的身子几乎要被穿堂风吹散,却固执地挡在她与女人之间。
汤药的热气氤氲了眉眼,沈知凝小口啜饮着,却见玉珠有些委屈地站在一旁,不满地鼓起了嘴。
“怎么了?”
她放下药盏问。
玉珠绞着帕子,眼圈渐渐红了:“昨夜小姐烧得说胡话,我…我跑去修竹阁求表少爷请大夫。”
小丫鬟的声音渐渐哽咽起来。
“可守门的侍卫拿刀鞘横着,说深更半夜的…”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像是又看见那夜森森晃动的利刃。
沈知凝平静地听着,脸上连一点情绪都没有。
“后来我去求从院内出来的几位姑娘。”玉珠有些愠怒地看向窗外,“她们明明都可以进去通传一声,却说...”
“却说大公子的事轮不到她们插手,可这明明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玉珠越说越气,可沈知凝依旧是一副淡淡的模样,甚至喝完药后还用帕子擦了擦指尖。
见她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玉珠不禁感到好奇,“小姐!你对这事就全然不在意吗?再怎么说,表少爷也是....”
沈知凝眸光动了动,片刻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我有什么好在意的?表哥都要与许姑娘成亲了,我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表妹自然该避嫌才是。”
玉珠沉默了。
她本以为小姐知道这件事后会很生气,毕竟表少爷再怎么说,平日里也没有对小姐视而不见过。
沈知凝倒是觉得很无所谓,她本就知道自己与裴之不是一路人,更别说现在他两中间还夹着个许清荷。
傍晚时分,老夫人身边的嬷嬷过来传话,说是邀请表姑娘参加今年的中秋家宴。
玉珠显得十分诧异,毕竟自从她与小姐进府后,老夫人可从来没有邀请她们参加过家宴,今年怎么忽然转了性情?
但话虽如此,她还是快步小跑进主屋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小姐。
沈知凝踏入花厅时,檐角铜铃正被晚风撞出一串清音。
她今日特意挑了件藕荷色缠枝纹襦裙,领口密密匝匝的盘扣直扣到下颌。
除了脸上没有涂脂抹粉,还是能看出病气外,其余的地方端庄地让旁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厅内众人早已做好,就连柳青青都来了。
花厅内烛火摇曳,沈知凝特意选了离主位最远的席位。
刚要坐下,身侧忽然扫过一阵松木混着书墨的香味。
她指尖刚触到青瓷茶盏时,松木香已漫过八仙桌的雕花缝隙。
裴之的玄色衣袖掠过她的手背,在相邻席位落座时,腰间玉带扣与紫檀椅背相撞,发出清泠一声响。
玉珠见到男人,脸上带着细微的不满。
表少爷若是真有心,今日看到小姐苍白的脸色时就应该关心一句,而不是像个没事人的坐在一侧。
身子已经好的差不多的沈知凝到没有觉得有什么,她站起身来,微微福身,轻声喊了句表哥便坐下了。
裴之端坐在紫檀嵌云母屏风前,玄色直裰上银线暗绣的鹤纹在烛火下时隐时现。
他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看过表姑娘,自然看不见女人脸上那苍白的模样。
老夫人见到自己最爱的长孙出现,脸上因为裴书臣出家的怒气已经消了一半,她挥了挥手,男人便温顺地坐到了她的身边。
很快,二老爷裴盛景与大老爷也来了,裴盛景一看到裴之便想到了自己那位去白云观出家的不孝子,心中顿时就有些阴郁,连话也不肯说。
他愤恨地瞪了柳青青一眼,便坐到了旁的位置上。
大老爷进来后,先是关心了一下老夫人的身体状况,而后就跟自己儿子聊起了朝堂上的事来。
裴之端起青玉杯时,余光瞥见沈知凝愈发纤细的手腕。
烛火在银线鹤纹上跳动,映得他手背青筋微凸,杯中酒液却始终未沾唇。
祖母正与自己父亲说着“今年秋税”的事,他忽然截断话头:“听闻岭南的枇杷最近下来了不少,枇杷蜜倒是最宜润肺。”
银香站在身后听到男人说的话后,很快便有眼色的让厨房在今日家宴上给每人另备一份枇杷蜜。
片刻后,便有婢女端上来几盏蜜水。
沈知凝目光聚在案前那盅甜汤上,目光晦暗。
她低头搅动琥珀色的蜜水,忽见碗底沉着片当归。
这药材最是苦涩,偏被蜜汁浸得温润,倒像某人惯用的以冷掩热手段。
玉珠这才发现,整个厅堂唯有小姐的碗底沉着片当归——可这当归倒是最适合给小姐如今补气血。
方梨自然也发现了沈知凝碗底的异常,她绞着帕子正要开口,裴之这时却已起身为老夫人布菜:“前日祖母咳疾复发,该多用些蜜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