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凝被那样的眼神盯着,如同被狠狠攥住了心脏,那样身不由己的窒息感像极了她在梦中一遍遍回顾的前世。
裴书臣一生都活在柳青青的掌控中,但那何尝不是自己的缩影?
她就那样静静立在男人身侧,不再言语。
春桃这胎没的蹊跷,只需细想,便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雨越下越大,似是连老天都在感到不公。
沈知凝望着男人被雨水浸透的背影,檐角的铜铃此刻也被秋风撞出细碎呜咽声。
裴书臣拾起灰烬里未燃尽的半片药方,泛黄的宣纸上“附子七钱”的字迹被血泪晕染成暗红。
“如果不是我不想要这孩子...”他忽地哽住,喉间滚动着破碎的笑,“原是我害了她们。”
走离西院没多久,雨便渐渐小了起来。
沈知凝收起了手中的油伞,抬头望去,天上黑压压的乌云竟挡住了月光,一点光亮都没有。
然而刚走到东院时,便见银香对她福身行礼,“表姑娘。”
她柔和的目光落在面前一身素白的少女身上。
见她唤自己,沈知凝抬头望去。
银香递来一件加了紫鼠毛的披风。
“秋雨寒凉,姑娘以后还是要多注意些身体才好,别感染了风寒。”
沈知凝愣住,眯起眼来。
她是如何知道自己不在院中的?又如何知道自己今日穿的单薄?
难道是裴之....
还没等她开口,银香又道:“这是府中新做的衣裳,小姐们都有一件,我傍晚去院中没寻到您,便想着在门口碰碰运气,这不刚好,就遇着您了。”
沈知凝看了眼斗篷上柔软的毛边。
难道真是自己多疑了?
银香见任务完成,便告退回了修竹阁。
檐角铜铃在夜风里晃出泠泠的响,裴之站在游廊转角处,月白直裰几乎融进霜色里。
银香捧着锦匣要跪,被他用书卷虚虚一托:“她可收下了?”
银香点头回道:“奴婢亲自将披风系到表姑娘身上,只是姑娘今日心情似乎不大好。”
裴之垂眸,淡淡“嗯”了一声,女人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桌上的烛台映得他眼角朱砂痣愈发殷红,却在瞥向院外时,目光暗淡了下去。
秋雨稀疏,但愿那朵娇嫩的花不会着凉才是。
裴老太太的生辰宴即将来临,府内的下人原本担心这场秋雨会一直连绵不断的下着,可没想到没过三日,天便已然大晴。
而春桃去世的消息自然在府中没有掀起太大波澜,大家都在积极筹备老太太的八十大寿,除了裴书臣,没有人记得这府中前几日才死过人。
柳青青更是一脸不屑的态度,不过是个通房,死就死了,这世上的女子这么多,还怕找不到给裴家传宗接代的?
想到这,她对于寿宴之事就更积极上心。
一是准备在寿宴上为裴书臣再觅良妻,二是她想让裴念安在尚书府面前多露脸,最好在明年春天前就将婚事定下。
就连方梨也被从道观接了回来,经过一段时间的修身养性,她性子明显沉稳了许多,更没有一回府就来刁难沈知凝这个表姑娘,而是整日守在老太太面前尽孝心。
然而在寿宴即将到来的前一天,沈知凝却发起了低烧。
玉珠将浸透薄荷汁的帕子敷在她额间,看着榻上面色绯红的自家小姐,心中是说不出的心疼。
早知道她就拦着小姐,不让小姐去西院沾那晦气了。
她用玉勺舀起碗中深褐色的汤汁,一口一口给榻上的少女喂入口中。
沈知凝喉间瞬间泛起淡淡的药苦味,意识昏沉时,她想起裴书臣跪在灵前的场景,是那般自责与懊悔。
但上一世的他,却符合柳青青的所有期望,娶了世家贵女,做了朝臣,一生虽然循规蹈矩,但也平安幸福。
对比起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上天让自己重生一次,到底是福是祸。
晨光熹微时,沈知凝勉强梳妆妥当。
她的病情还没大好,但好在玉珠昨夜已经给自己喂过药了,所以这寿宴倒是可以撑着参加一下,不然府中众人又该说她不懂规矩了。
镜中少女苍白的脸色被胭脂遮住三分,唯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披风毛边的动作泄露了心绪。
经过福寿堂时,她望见方梨正搀着裴老太太在廊下赏菊。
往日跋扈的千金如今鬓边簪着素银钗,月白衫子衬得眉眼沉静如水——这才是裴府嫡亲外孙女该有的端庄模样。
看到她出现,方梨倒是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波动,而是小步扶着老太太又回了正厅。
等到沈知凝掀起竹帘走进去时,才发现许清荷竟然也在。
她怎么又来了?
沈知凝有些不满的瞥了一眼,余光扫过时,却发现地上竹叶纹锦袍的衣角。
抬眼望去,府中小辈几乎都在,大家脸上却神色各异。
裴念安与裴书臣看起来都恹恹的,提不起精神,而方梨在给老太太捏肩的同时也不忘死死盯着许清荷的身影。
啧,怪不得她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很是无所谓。
沈知凝心里想,小白莲对上黑莲花,这戏可有的看了。
快速扫了一眼后,她便给老夫人恭敬请安。
如往常一样,裴老夫人依旧是那几句客气话,沈知凝请完安后,便自觉站在了角落。
正厅里已摆开八仙祝寿屏风,老太太接过方梨奉的茶盏时,许清荷忽然将青瓷香炉捧至案前,袅袅檀香中混着清苦药香。
“今日是老太太寿辰,清荷专门跟南峰寺的主持学了一道安神清心的制香方子,这是用迦南香配了天山雪莲炮制的安神香,愿老太太夜夜安枕。”
许清荷跪得笔直,月白襦裙铺成莲花状。
老太太笑着拉她起来时,沈知凝分明看见那双保养得宜的手在许清荷腕上多停了一瞬。
“荷丫头是个孝顺的孩子。”她转头看向边上的男人问道:“之儿,你瞧荷丫头孝顺的样子,是不是和你有几分相似?”
裴之站在一侧,神色平淡,目光却顺着老夫人的话看向许清荷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