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惊城(5)双魂同躯,不速之客
伴着一声妖异的狂啸,一个朱红色的人影鬼魅似得从青邙山中飞掠而出,说他妖异是因为这啸声中男声夹着女声,男声是怒吼,女声是狂笑,直听得人毛骨悚然,好不渗人。
白诺城穿着一身被鲜血浸透得暗红的破破烂衣裳,手中擒着亘古剑,如鬼魂般定定得伫立半空,接着只看他姿态妩媚地勾起尾指撩开眼幕前的发丝,抬头望了望夜空,朗夜无星,唯孤月一轮,是红月,就像一颗血淋淋的硕大头颅高悬。
过了稍许,他又低头俯瞰,脚下是大周六百年宫城,宫城外是富贵风流的长安,烟火人间、繁花似锦,可如今在他眼中,都只似个更大的地窟……
“呵呵,都该死!”
看着熙熙攘攘的穿梭人群和宫殿中飞掠而来的大内高手,堂堂七尺男儿身,嘴里吐出的却是妖异鬼魅的女声。
接着,只见他如流星般飞坠而下,也不知是他拖着剑,还是亘古剑拖着他,顷刻间便如流星落在宫中。
仗剑横扫竖斩、左销右刺,明明毫无剑气却招招去势快绝,快如流星划过,势如排山倒海,是天墓杀剑!
刹那间那些潮涌而来的高手满目惊惧着,未及反应便碎成一蓬蓬如莲般的血雾,宫殿一座连着一座轰然坍塌,一时间哀嚎声、尖叫声响彻宫城。
“是晋王殿下!”
“杀人啦!”
一个内宫侍卫似乎刚从哪个宫女的寝宫里出来,未顾及颜面,只穿了件牙白内衬便持剑迎上,运功厉声呵斥道:“晋王殿下在青州大典,此人定是假冒,杀了他!”
相距三丈之远,他竭力斩出一剑,剑风凌厉,显然是一位高手。可是白诺城却丝毫不顾,仿佛将他视若无物,径直迎面冲去。
毫无花哨,纵横剑顷刻间如豆腐一般切开这人的攻势,那人双眉轻挑,见他空有剑势却毫无剑气,亦不闪不避,两人不过数尺远,那人催动功力正要搏命一击,却见白诺城的身子陡然冲来,快得来不急反应,快得一闪而过,就将他从心口处剖成两半,血漫青砖。
两半身子,两只眼睛隔了一丈多远,却一样的狰狞圆睁,是惊是怒,是死不瞑目。
“哈哈哈……你们这些愚忠陈氏的蝼蚁,都该死,都该死,哈哈哈哈!”
天下第一剑、绝代妖女、冤孽心魔……白诺城虽无内功,但却如同一头索命拘魂的附体阎罗,内宫之中,凡他所过之地,必无生灵。
一剑剑削首夺命,无论宫女、太监、嫔妃、护卫,皆如泥塑草芥,不是他一剑之敌;一座座宫殿、楼宇坍塌崩坏,夜色中燃起熊熊烈火。
这夜,好似遂了修罗杀神的愿,骤然间狂风飞卷未央宫,一时间风助火势,不过半柱香时间,整个宫城一半已陷入火海之中。就连夜空,也烧得就像红彤彤的晚霞。
他双目赤红,用力地甩了甩头仿佛夺回了片刻神识,一边毁杀一边放声怒吼:
“陈煜,叶郎雪,两个狗杂碎,给我出来!!!”
……
这一声怒吼简直洪钟也似,顷刻间响彻禁宫,甘泉宫中的丁冕、霍炎二人瞬间如被雷击,满目惊诧,几乎异口同声地道:“白诺城?!”
身旁不远处的李易和凌寂闻言,更是一惊,二人对视一眼,凌寂率先开口:“看两位的意思,外面那冲杀禁宫的是白诺城?”
丁冕凝神感悟,霍炎更加直接,登时闪身跳上宫墙,远远看去,果然见白诺城正在禁宫之中冲杀焚烧,满脸惊色地退了回去,霍炎点头道:“确实是他,全天下都以为他在青州,没想到他居然还在长安,不过现在的白诺城就像换了一个人,不,准确的说,更像是一个魔。”
丁冕神色再变,心中暗自发愁:“白诺城在长安,那顾师姐呢?她怕是距此不远。若是稍后斗了起来,顾师姐要救白诺城,而李易命我杀他,我又当如何是好。”
“白诺城竟然在长安,那青州大典的是……”
凌寂似乎想到什么,扭头看向李易,只见李易的脸色也变得极为精彩,片刻后竟然放纵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看来陈煜老儿真是走投无路啦,竟然弄了个傀儡到大典上鱼目混珠,也不怕大周列祖在泉下羞愧,哈哈哈哈!”
说话间,他立马又肃然吩咐道:“凌先生,派人盯紧了,看看他到底什么原委才搞成这幅模样。命神纪间立刻详查,我要尽快知道来龙去脉。”
“是,主公。”说罢,凌寂便奔了出去,拉着门口的护卫低声吩咐了起来。
凌寂刚刚吩咐完回到李易身边,忽然空中发出一声惊天动体的炸响,这声音直震的地面颤抖了起来,如地龙翻滚。众人极目远眺,只见内宫最深处忽然腾起巨大的烟尘,伴着传来巨石滚落的声音。
“主公,似乎是皇陵的方向。”凌寂剑指西北,率先开口。
紧接着话语刚落,就远远看见一条黑影冲天而起,速度之快正如流星般向白诺城掠去。伴着这人影的出现,霍炎等人的佩剑骤然开始剧烈的嗡鸣震动,跃跃欲试的样子仿佛就要脱手飞去。两人对视一眼,面色惊诧地异口同声道:“十剑士?”
等那人近了许多,才能看清些许形容,只见他身形瘦高,全身罩在乌羽长袍下,面容遮蔽,活像一只巨大的乌鸦。那人轻功了得,一息数十丈远,眨眼便近了白诺城许多,只看他尚未到身前,便凌空斩出一剑。
白诺城讶声回头,没了内力哪里是剑首的一剑之敌,匆忙间抬剑格挡在胸,剑气正中亘古剑身,登时身体如被巨锤重击,狠狠倒飞出去撞上宫墙,直接轰塌了一片,这一剑若非亘古剑坚韧无比,恐怕直接脏腑俱碎、命丧当场。
脏腹如裂,白诺城一口血箭喷了出来,身受重击,神识再次被侵,顷刻间他又恢复了那妖娆的女声,“呵呵,凌剑首,你想杀人灭口么?”接着,他忽然提高语调,高声道:“周立六百年,孤兴三十载,本宫代周而立,此乃天意,历代十剑士逆天而行,早晚必遭天谴!”
“妖女。”
剑首站在宫墙上,俯视着白诺城,冷冷说了一句,便不再多言,径直飞身掠下;此时白诺城已没了还手之力,眼看就要被剑首夺命。丁冕握得拳头轻颤,正在纠结救与不救之时,霍炎忽然道:“有人来了!”
“叮”
一道凌厉霸道的剑气自天际落下,剑首轻咦一声,立时变招撩天挑剑。
两道同样霸道的剑气在宫殿之上碰撞,正如流星相撞,只见一道耀眼的白光飞速扩大,顷刻间就将火焰烧的通红的未央宫上空照得如同白昼,一圈气浪如排山倒海般扩散开来,宫墙若枯草一般被压垮,宫殿的门窗全部震碎,就连连片的火焰都被压倒吹灭了许多。
剑首抬望去,只见宗灵殿的房顶上站着一位负手而立的黑衣人,黑衣蒙面,形容遮蔽,手中握着一口普通的青釭碧水剑,傲然挺拔之姿却有凌云于巅的不凡气势。
“这乌羽长袍的人竟然是十剑士之首,那黑衣人又是谁,竟然能与之斗剑而不败!”说话的人是霍炎,语气中满是震惊。
李易扭头看向凌寂,凌寂也只能苦笑摇头。
丁冕道:“若我没猜错,他这一式斩剑,用的该是渡明渊纵横剑中的第四十七式「云净断江」,多年前我昆仑几位师弟师妹邀约渡明渊掌门叶郎雪比武,陆离就输在这第四十七剑,其他三人输在第五十五剑,当时陆离口服心不服,回来后特地给我演示过,手法跟今日这一剑几乎如出一辙,只是两者的威力如有云泥罢了。”
凌寂沉思片刻,正色道:“听闻在神盟之约上,叶郎雪也曾一剑惊天下,莫非是这一剑?”
霍炎只能看向丁冕,因为当时神盟之约,他已经提前离场。丁冕摇了摇头,道:“不是,当时叶郎雪施展的是一记扫剑,而且全新所创,并不是七十二式纵横剑中的任何一剑,若要说,可称为将七十二剑的剑气凝聚于最后一击的第七十三剑,是一式重气不重剑的招式。而且,现在叶郎雪乃是神盟盟主,该在青州,不会出现在这里。”
想了想又觉得白诺城都有可能被冒名顶替,叶郎雪又何尝不可能,故而又补充道:“除非青州那个也是鱼目混珠。”
李易看这人竟然真能与传说中的剑首一较高下,不禁有些愁眉,这时他发现忽然折返的赵阔面色格外怪异,便问道:“赵阔先生回来啦,方才与十剑士比剑如果?”
赵阔道:“算是不相上下,只是还没等到他出十绝剑,就听邙山巨响如山崩,他便摆脱了我径直折返。”
“原来如此。”李易点点头,又问:“不知先生可对这黑衣人有何看法?”
赵阔斟酌稍许,最后摇头道:“如此高手,按理说天下也只寥寥几人而已,可是这人……恕赵某久居桃源,见识浅薄。”
就在几人说话间,剑首和那黑衣人便已缠斗在一起。本来被气浪湮灭了许多的烈焰也再次腾盛起来,劈啪声、呼救声、救火呐喊声、哀嚎声再次响成一片。
……
远处高高的散花楼上,杜隐极目远眺,手中的妖火剑震得嗡嗡作响,炙滚烫热,但他却不敢出手,看着未央宫连片的火焰和哀嚎,他想或许只有当年扶幽宫之乱时姑红鬼放得那把火才能比肩,这天底下只怕唯有修炼了山海剑经的司神雨或是秋水剑黄易君才敢进这焚天烈焰中一较高低。
接着他又转头看向青邙山的方向,那里明显有两道强横的高手正在对决,气势凌云,一个乌羽长袍遮身,是传说中的十剑士之首,另一人与他竟然旗鼓相当,又是谁?这样的高手天底下本就屈指可数,而那些人如今大半也都在青州祭天大典上,中州之地,又能是谁?
“金牌圣旨也拦不住这位了吗?”他心中暗自担忧,“但这不该是你的作风,莫非有主?普天之下,何处之梧可落太白之凤?”
再看宫城西南角,也有两人在纠缠,这二人杜隐没见过,但一看容貌和施展的俊俏功夫便猜出了七八分,是顾惜颜和黄易君。这两人的传闻纠葛由来已久,以前是江湖中的风流谈资,如今却是以命相博。
杜隐压抑着心中滚烫的热血,暗叹道:“谁说林浪夫之后中原无剑,看来都是被藏锋了而已。”他目光如炬,对身后满目惊诧热血沸腾的青衣少年说:“叶放,你仔细瞧着,这样的盛景当真此生难遇,唯有不惧寒暑夕寐宵兴,三十年后你才可能成为这样的人物!”
叶放双目精光闪烁,抱拳躬身,“属下必不负楼主所托。”
杜隐吩咐道:“给鱼儿们加点料,叫它们踏实安心,不要上蹿下跳。”
“遵命。”叶放得令离去。
说话间,那远处两人再斗数十剑,青邙山再削三丈,然而两人却似乎很有默契,都刻意避开了历代大周帝王的陵寝。
凌剑首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蒙面男子,夸道:“好本领,竟能与我缠斗如此之久,这等豪杰天下屈指可数,阁下既是当世英雄,何必学我这枯墓鬼人一般遮遮掩掩?”
那黑衣人却不答话,手中残剑如同有了生灵血脉一般紧紧跟他的手掌联到了一起,他仿佛能听到残剑的呼吸和心跳,引得他全身的血液翻涌如潮,多少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一股杀意涌上心头。
只见他身形轻颤,残影未散,凭空一点寒芒乍现,是剑!
剑光在月色下刹那即至,就像影子,如虚如幻般叫人失神,然而剑首却感觉那剑气浑厚精纯,力比金刚。
今夜,剑首头一次感觉到危险,却没后退反而爆步前冲,直到剑光穿透身体,立时回剑横扫,果然只听一声金鸣剑光原来来自身后,方才身前的一剑才是影子,这羚羊挂角般无迹可寻的一剑叫「屏月剑影」,江湖中少有人知,乃是渡云劫剑中的最精妙一式。
那黑衣人站定身形,第一次开口说话:“看来我猜的没错,阁下果然出自天一剑窟,不知我该称呼阁下凌剑首,还是凌老掌门?”
剑首拖着怪异的声音笑了笑:“若天下间会闪避「屏月剑影」的人都出自天一剑窟,只怕天一剑窟早已人满为患,阁下不就是吗?我看阁下才是该姓林,不过不是凌云之凌,而是太白林,是吗?林宗主!”
“呵呵,”黑衣人笑了笑,摊手又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我无人承认,就永远没有答案,就像我有私心,阁下与我缠斗良久却始终未下杀手一样,就未必没有私心。凌虚鸿离奇身死,白诺城却练成了天一剑窟数代人梦寐以求也不能得的《仙上仙剑》绝学,哼哼,不知剑首如海的胸襟能否容纳下这俗世的仇怨?不过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说罢,他看了看远处飞快靠近的几名黑袍剑士,转身即去,不过几息却又停了下来,回头说道:“对了,我的「屏月剑影」不是阴谋摄取,乃是与凌虚鸿等价交换所得,若我猜的不错,阁下手中该有一幅唐高银的画才是……青山红寺,黄袍旧老,丹书铁令,太宗遗命!”
说罢,他纵身飞去,眨眼不见。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