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阿婉 （一）
商镜黎带着南向晚走在回去的路上。
南向晚蹙眉开口：
“ 曾外祖母都说了明庆不会就这样，为何还要自己出手？”
商镜黎温声开口：
“ 姑母聪慧果敢下手利落、不是寻常闺阁女子，此举无非是不想叫你我操心 ”
“ 你还不了解她的脾气？倘若硬着来反而适得其反，我叫八方殿的人私下去寻就是了 ”
南向晚点点头：
“ 也好 ”
商镜黎顿了顿，掰过南向晚的肩膀开口：
“ 何况渊家兄妹已经到边境了，四十万大军即将押境，我也确实没有这个精力了 ”
南向晚急声开口：
“ 我跟你一起去！说好的，你我要生死与共，风雨楼两万余人已到京城，多一份力就多一份胜算 ”
商镜黎心尖微颤、听着此话点了点头：
“ 好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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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
方才还与古梅对峙的明庆仍旧瞪着眼睛，似是死不瞑目般死死盯着商玉婉的方向；
古梅蹙眉看着他：
“ 你说你又是何苦 ······ 原本公主已经打算放过你了 ······ ”
“ 若是公主真的想杀了明书月，何须如此大费工夫？眼瞧着是栽赃陷害、他做了一辈子太师也看不出 ······ ”
商玉婉抬眼望去，轻笑接话：
“ 他若能想明白怎会止步太师？又或许他也明白、只是想找个名正言顺对付本宫的借口罢了 ”
随后目光投向明庆，眸中情绪复杂：
“ 是你害了本宫、害了琅华 ······· 也害了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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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二年前 ——
永安宫内 ——
一内监行色匆匆在内殿走出来：
“ 呦我的姑奶奶们呐！大清早儿的在这晒太阳呢？长公主都醒了还愣着干嘛！”
“ 快快快！一个个的都磨蹭什么呢！还不去外殿带着姑娘们进去！”
“ 你们这群新进来的想留在永安宫，就得机灵着些！长公主殿下跟前不养闲人！”
随着话音落下，站在殿门口的一众侍女战战兢兢，打眼望去最小的不过八九岁的样子；
听了训斥连连应声：
“ 诶诶诶！多谢公公提点，都是奴婢们没眼色您消消气 ”
“ 公公稍等，奴婢们这就过去 ”
话落便小跑着向外殿走去。
这位内监是永安宫大总管 —— 长生。
瞧着这群丫鬟、长生叹了口气：
“ 一群没眼色的东西！什么腌臜货都往永安宫送！”
“ 到底是妾室当道，连永安宫的人都敢糊弄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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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话说的也没问题，毕竟现在的孟皇后不得圣心；
孟琳是先皇商舟钦定的太子妃，她出身大儒世家，标准的名门闺秀、大家风范；
其政治佐见长远、铁血手腕商卿越还要毒辣刁钻；
商舟临终前特意嘱咐一句 —— 孟氏嫡长女为后、可破例参政辅佐商卿越；
孟琳有先皇临终遗言在、自然不同于后宫嫔妃、只盼着帝王盛宠站稳脚跟；
所以在潜邸生了嫡长子商君盛后、便专心扑在朝政上头；
商卿越对这个嫡妻只能说尊重有余、情爱一点没有，毕竟没有那个帝王愿意爱一个跟自己一样野心勃勃的女人；
在商卿越眼里、孟琳不像是一个妻子，她更像是一位政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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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帝后二人闹矛盾、是为了柔妃娘娘 —— 苏桃；
苏桃有了身孕，商卿越高兴之余给了她协理六宫之权、并且想为她晋升贵妃之位、封号 —— 昭；
孟琳言明柔妃出身小门小户、如今妃位已经不算辱没了她；
她一于江山社稷无功、二于黎民百姓无益，入宫不到一年就连连晋升、唯恐御史言官口诛笔伐；
更何况是以国姓为封号，这是何等殊荣？
实际上她不说、前朝也早有怨声传出，不过一个小小县丞的养女、凭什么凌驾于众多世家贵女之上呢？
孟琳此举也是好心，毕竟她是为了后宫前朝多人考虑，可商卿越就以为她是嫉妒作祟；
所以一怒之下给孟琳禁足了，后宫政务暂且由柔妃打理；
事发三天了、一时后宫人人自危，谁也不敢做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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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长生话音落下、永安宫主殿殿门打开，大宫女连翘蹙眉看着他：
“ 成了在这发牢骚做什么？殿下已经梳洗好了，赶快去把姑娘们都带过来 ”
“ 一会殿下选好了还得去勤政殿呢 ”
长生点点头：
“ 诶 ~ ~ 杂家去盯着点 ”
随着话音落下、一阵缓步而来的脚步声逐渐逼近；
长生闻声望去、但见一众十来岁的女儿家、身着统一的服饰鱼贯而入；
是宫里皇女伴读服饰 —— 黛粉色对襟云纹绣腊梅点点百褶裙；
今儿个是长公主商玉婉挑选伴读的日子。
正值妙龄的姑娘们多出自名门世家，进来后也不怯场，齐齐福身行礼：
“ 臣女见过长生公公，连翘姑姑 ”
随着一众姑娘进来、长生松了口气对连翘开口道：
“ 快去请公主出来吧 ”
连翘点点头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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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紫金繁花纹团课象牙腿四方炕旁的商玉婉、今年十岁，是大昭唯一的长公主殿下，深受帝后二人宠爱；
先太后生下她就血崩而亡，不到两年父皇也去了，从小就是商卿越这个哥哥和嫂嫂孟琳一手带大；
就连商君盛这个太子侄子、都大了商玉婉两岁；
今日商玉婉身着 —— 正红色烫金云纹朝凤南珠掐丝长公主服制；
头上梳着双丫髻，上头别了两只水晶点翠腊梅盘金如意珠花；
虽年纪尚小、一张小脸却生的极为漂亮、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狭长凤眸带着身处高位的威仪，只静静坐着便尽显长公主仪态；
瞧着连翘进来、商玉婉淡声开口道：
“ 人都来了？”
连翘微微福身：
“ 是、就等长公主殿下了 ”
商玉婉点点头：
“ 那就走吧，一会儿还得办正事呢 ”
话落便起身、连翘小跑着上前扶起主子，朝服分外沉重，长长的拖尾需两个丫鬟拖着才成。
殿门 “ 吱呀 ~ ” 一声重新开启、一众贵女屏气凝神等着那小小身影出门；
随着正红衣角走出、贵女们齐齐跪地：
“ 臣女拜见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商玉婉径直走出来、长生拿过椅子服侍她坐下，坐定后却久久没叫她们起来；
一双凤眸凌厉的扫过每位贵女，眼下正值午时日头毒辣，保持行礼姿势的姑娘们额上已经有了细细薄汗；
好在不管年岁大的还是小的，走之前家中都叮嘱了、不论如何都不能触怒长公主，所以即便再难熬也维持着仪态；
商玉婉受宠非常，能选为她的伴读是给家中长脸得事，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好名声她们也得小心伺候着。
长生在旁边小心接话：
“ 公主、陛下的意思是叫您择两位伴读，此番贵女最小的八岁、最大的十五，您可放眼瞧瞧 ”
商玉婉点点头：
“ 都起来吧 ”
贵女们如释重负：
“ 谢长公主殿下！”
商玉婉没直接询问这些贵女，转过头打量着带她们来的婢女：
“ 本宫记得已经跟柔妃说过不需要婢女了，这是何时送来的？”
被看过的侍女纷纷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长生眼珠子一转：
“ 诶呦不就是昨儿晚上送来的吗？柔妃娘娘的意思是说公主殿下金尊玉贵，永安宫的宫女怎么也得凑四十个才行 ”
“ 说这些个都是刚进宫的、底子干净也训练过了，说叫殿下您先用着，若是她们有什么不妥的只管去喜云轩寻她就是 ”
商玉婉冷笑一声：
“ 明目张胆给本宫的宫里塞人、柔妃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 ~ ~ ”
侍女们连忙跪地开口：
“ 长公主恕罪！”
商玉婉摆摆手：
“ 你叫人给柔妃送过去，跟她说下次再敢打本宫的主意、休怪本宫拆了她的喜云轩 ”
长生连连称是，还未等那些侍女反应过来、一群嬷嬷立马上前把她们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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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玉婉转回视线、看着一众贵女柔和一笑：
“ 本宫处理些家务事，叫姑娘们看笑话了 ”
贵女们连忙俯身行礼：
“ 殿下言重了、臣女不敢 ”
商玉婉转过头从连翘手上接过名册，看着上头的两个名字蹙眉：
“ 任琅华和明羽珠是哪两位？”
被点到名的两个姑娘上前两步：
“ 襄阳侯任越独女任琅华、今年十五、拜见长公主殿下 ”
“ 左都御史明子尚嫡长女明羽珠、今年八岁、拜见长公主殿下 ”
商玉婉饶有兴味看着二人：
“ 本宫记得任侯爷一脉只剩下任姑娘一个人了，十五岁正是眼瞧着该定亲的年纪，何故要进宫做本宫的伴读呢？”
相貌恬静的任琅华咬咬唇瓣、跪在地上回话：
“ 回长公主的话，臣女仰慕长公主已久、将能待在长公主身边视为毕生所愿，恳请殿下给臣女一个机会 ”
商玉婉挑眉：
“ 哦？这话从何说起？”
任琅华略微抬起头：
“ 殿下三岁启蒙、七岁出口成诗，文武皆详名满天下、您这样的女子自然是天下女子的榜样，臣女仰慕也无可厚非 ”
商玉婉淡笑：
“ 还有呢？”
任琅华袖中的手死死攥着，终是豁出去般开口道：
“ 臣女不想走舅舅安排好的路，做了公主殿下的伴读、最少三年内不可成婚，臣女想做殿下身边的女官，而不是困于后宅的妇人！ ”
“ 父亲生前时常说殿下聪慧非常，为天下女子谋得许多福音，臣女不想欺瞒殿下、恳请殿下给臣女一个机会 ”
任琅华的父母为了大昭安定战死沙场，她父亲任越草莽出身，只有她这一个女儿；
娘家舅舅看她一个孤女好拿捏，就举家搬迁来京城、言下之意能照顾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
皇帝可以给任家处理一次烂摊子、不会一直处理烂摊子；
她舅舅给她选好了夫家，打算等她及笄了就出嫁，作为明面上的监护人、长者安排不好推辞，不然传出去就是她不识好歹。
恰巧赶上皇家张贴告示选长公主伴读，她便自己偷偷报了名，就算只有一线生机也要拼尽全力。
而她敬佩商玉婉也是真，只因六岁时商玉婉说了一句 —— 男子女子都是皇兄的子民，怎么能只许男子入学堂？
也就是因为这一句话，商卿越开办了不少女学，叫女子们可以请女夫子、可以上学堂。
商玉婉凝视她许久，就在任琅华以为要被内监押送走时；
商玉婉轻笑一声：
“ 本宫喜欢说实话的人，日后就留在本宫身边吧，能做到什么位置就看你自己的了 ”
任琅华心脏狂跳，强压下眸中热意跪地谢恩：
“ 臣女谢长公主殿下恩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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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玉婉又将视线转到明羽珠身上，小小的女童站的笔直，也未曾因为自己头一遭入宫而胆怯；
瞧见商玉婉的视线、明羽珠复又跪地行礼：
“ 羽珠见过殿下！”
商玉婉轻笑：
“ 不愧是明老师的妹妹，小小年纪就气度不凡 ”
她口中的明老师、是栗太师的关门弟子 —— 明庆，年仅十七就考中了状元；
栗太师对他器重非常，直接把他带在身边一同教养皇子皇女读书；
彼时明庆刚入上林苑（后来的尚书房）半月，明羽珠是他的嫡妹；
明羽珠不骄不躁跪地叩首：
“ 承蒙殿下夸赞、羽珠深觉荣幸 ”
商玉婉笑容未变：
“ 既然你是明老师的妹妹，有他这个兄长教导就够了 ”
“ 本宫一个伴读足矣、贪多贪足反而不美 ”
明羽珠瞪大眼睛急急出声：
“ 殿下！”
商玉婉凉凉看她一眼：
“ 你还有话要说？”
明羽珠一张脸憋得通红：
“ 臣女自问同龄人中也是翘楚所在、殿下为何不能给臣女一个机会？”
商玉婉轻笑：
“ 因为本宫讨厌你哥哥啊 ~ ~ ~ ”
明羽珠还欲说什么、商玉婉挥挥手：
“ 诸位小姐一大早折腾许久也累了，安排诸位用过午膳再好好送回去 ”
连翘福身应下：
“ 是！”
随即带着一众贵女告退，只留下了任琅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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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玉婉看着她淡笑：
“ 你不问问本宫为什么讨厌明庆吗？”
任琅华摇摇头：
“ 殿下自然有殿下的道理，殿下若是想告知自然会说，不该臣女问的话臣女不会问 ”
商玉婉笑笑：
“ 因为他说本宫的皇嫂干政是为牝鸡司晨，区区毛头小子满嘴仁义道德！倒是跟他爹一个德行！”
“ 什么女子目光短浅、久居后宫能有什么见识、呵 ~ ~ ~ 这些男人无非是担心女子比他们能耐 ”
任琅华蹙眉：
“ 皇后娘娘用贤臣、减赋税，重农业、尊百姓，此等女子该载入史册永久歌颂才是 ”
“ 更何况娘娘得先皇遗诏、允许可以商讨国家政事，还是堵不住这些人的嘴吗 ”
商玉婉含笑：
“ 你知道为何本宫是最尊贵的一位公主吗？”
任琅华摇摇头：
“ 百姓口中、无非是公主为先皇幺女受尽宠爱之类的话，臣女一直养在闺中也不知晓内情 ”
商玉婉起身：
“ 因为只有本宫给了天下女子学习的机会，民声民心才是上位者最重要的东西 ”
“ 不够强大的时候这些东西是最好的添色，足够强大之时万物皆为蝼蚁 ”
“ 你想做本宫身边的女官，眼光要长远、能力也要强，本宫身边不需要只会说漂亮话的女子 ”
“ 给你机会是因为本宫很敬佩你父亲，但你若是同世间女子一样、本宫也不会留你 ”
“ 靠谁救你都没用，这世间唯有自己强大才能站稳脚跟 ”
“ 本宫书房里有本战国策，给你三天时间参透，不行就回家做你的娇娇女 ”
任琅华心下一凛：
“ 琅华必不负长公主期望！”
商玉婉点点头、一边走一边开口道：
“ 你且去吧、本宫还有事要办 ”
任琅华福身行礼：
“ 臣女恭送殿下！”
等出了永安宫、正撞上回来的长生一脸愤愤不平；
商玉婉好笑开口：
“ 这是怎么了？”
长生狠狠啐了一口：
“ 呸！奴才刚才去送人，正赶上陛下在喜云轩呢，柔妃听了殿下说的委屈的不行 ”
“ 说什么自个儿也是为了公主着想，平白的里外不是人，陛下说了公主两句 ”
“ 还叫奴才回来跟公主说、好歹柔妃娘娘也是您的嫂嫂，一片好心为了您、怎能说这么重的话 ”
连翘蹙眉：
“ 陛下是叫那柔妃迷住了不成？这般蓄意的往各宫塞人陛下也看不出来？”
“ 还因为一个妃子给皇后娘娘没脸，便是算上大昭前的周朝、也没有哪位皇后被禁足的先例 ”
商玉婉摆摆手：
“ 那就直接去喜云轩吧，皇兄脑子不灵光、做妹妹的总得给他提个醒不是？”
“ 君盛今天干什么了？”
长生想了想回应道：
“ 太子殿下知道您今儿个选伴读，正赶上今日休学就出宫去了 ”
商玉婉蹙眉：
“ 他身为一国储君，不在课余之时补充知识体察民情，反而只知玩乐？”
连翘笑着安抚：
“ 哎呀公主 ~ ~ ~ 太子也难得出宫一趟不是？殿下走之前说了，外头新开了家四方斋，点心做的一绝，说回来要给公主带些呢 ”
商玉婉长叹口气：
“ 若不是皇嫂身子不好、又跟皇兄感情不睦，这样的储君怎能担得起大昭的未来 ”
长生笑着安慰：
“ 万事不是还有您这个长公主在嘛，男子懂事到底是晚些、您悉心指引就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