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她推开了容答,转身离开。
容答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可那急剧加速的心跳仿佛要冲破胸膛一般,震得他耳朵里嗡嗡作响。
脑海中瞬间一片空白,那些原本想好的话语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就那样呆立在原地,往日里那些清晰的思绪此刻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回过神来,缓缓地伸出手,拿起那顶军帽。
重新戴上,容答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碰了碰嘴唇,刚刚的柔软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唇上,让他的耳根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心也再次不受控地慌乱起来,白皙的皮肤上瞬间染了一层红。
……
她走至叔叔的包房,格森正在和一个西装革履的陌生男人说话,见她来,拉过她手腕,“怎么了,是累了么?要回去么?”
西装男见状微欠身,离开了包间。
她犹豫了一下,“可以么,您不用在待在这里么?”
格森听闻,利落地起身,带着一种满不在乎的神情,“来过了就可以了,也没什么好待的,走吧。”
他们去到了车上,车子缓缓启动,随后加速驶离。
她低垂着头,默默梳理着这一整天的所见所闻。
格森时不时地转头看向她,注意到她那略显落寞又心事重重的神情,伸出手,轻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脑袋,用温和且带着安抚意味的语气说道:“不用想那么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听到格森的安慰,微微抬起眼眸,对着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
回到了酒店,换下了礼服,犹豫了下,她去敲响了温里的房间。
“你怎么来了,请进。”温里正坐在屋里冷漠地看着笔记,回想着白天得到的消息。
忽听得一阵敲门声,起身打开门一看,来人竟是艾薇,他先是一愣,急忙伸手将房门彻底拉开,侧身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不好意思,打扰了,你有时间么?”艾薇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些许歉意,轻声问道。
“有。”温里拉开椅子,请她坐下。
“有注意到德国发展么?”艾薇直截了当地问出了这个沉甸甸的问题。
“是的。”温里微微叹了口气,拿起了刚刚在上面写写画画的纸,“德国已经全部人都往相同的方向使力了,我们还在四分五裂。”
“你在写历届总理的名字么?”艾薇在一旁,不经意间目光扫到了纸上的字,“我能看看么?”
“当然。”温里递给她。
艾薇看着纸上的名字,从1929年经济危机,6年间,他们换了14任总理,从最开始的民主党,换到社会党,在到民主党,在到社会党,然后独立党,之后共和党,民主党……
每一位留的时间都不长,各种党派代表着各种思想,四分五裂也不为过。
一阵沉默,空气仿佛都变得有些沉重起来,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微妙又压抑的氛围。
她本来想和他谈德国的事情,看着温里的神情,似乎全部明白了。
“真好看的夜空啊。”温里缓缓望向窗外,那浩瀚的星空,由衷地发出一声感叹,璀璨的星辰在夜空中闪烁着,好似能将此刻心中那些复杂的情绪稍稍冲淡一些。
“将军最近有时间么?”她问。
温里露出一抹微笑,明白了她的意思,“有,我父亲也有,不过我想可能没什么用。”
“试试吧。”
除了妥已斯一家,她也不认识什么上流阶级的人了。
……
“德国的经济一片欣欣向荣。”
妥已斯先生正在书房看着文件,闻言皱眉,看着儿子。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处理内阁的事情,也知道德国有个新总理上台了,之前魏玛政府信奉自由市场经济政策。
这个总理上台,直接动用国家力量干预经济,采取政府强力措施,大力发展工商业。 还和波兰签订《互不侵犯条约》离间法国,波兰的同盟关系。
温里继续,“他们修建了大量铁路,公路,机场,军工,这么多地方需要修缮,失业的人自然就没了,工人得吃饭,又创造了消费需求,带动了其他产业的发展。”
妥已斯先生微微向后仰去,双手交叉摆放在桌面上,“他刚上台,哪来的钱?”
“对内发行债券,承诺到期加利奉还。对外向美国资本贷款。”
“借钱修公共设施?怎么还?每天的利息就不少,而这种公共设施想要回本至少十几年,更何况盈利。”
温里轻蔑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看向父亲,“父亲真的不知道么?有句话叫,把债主弄死,不就不用还了,他们经济结构中重工业和军事工业的比重在不断上升,有枪有炮还怕什么?”
温里转头看向外面的天空,极为冷淡的说道,“当然也不用操心那些资本家们,作为邻居,且是有恩怨的邻居,首当其冲便是我们。”
同时,艾薇也在花园找到了妥已斯将军,抚摸着小猫,向将军说出了和温里一样的话。
她和温里的思路是相似的,而将军和妥已斯先生是相似的。
老将军听完,苦笑,“没事的,我们马奇诺防线今年就差不多就建造完毕了。”
艾薇挠着小猫下巴,“马奇诺防线并不是完全覆盖的,如果他们从阿登森林穿过呢。”
“阿登森林地势复杂,他们会被阻挡在色当要塞下。放心吧,德军无法直接进攻,会被绕到比利时,马奇诺防线可以防御多类攻击,包括火炮轰炸,里面有医院,炮塔,我们有充足的时间反击。”
温里眉眼阴沉,“我们上次是靠着战壕,防御,大炮赢了,但是这几十年,诺贝尔奖最多的国家是德国。爱因斯坦、普朗克、贝克尔等等都在德国。”
“科技在一步步进步,未来能突破或者新技术发生也不是没有可能,尤其他们现在尤为重视军工,有完整且成熟的工业体系,教育设施。”
妥已斯先生眉头依旧皱着,似在思索刚刚的问题,看向儿子。
老将军也开口问着艾薇同样的问题,“你的想法是什么?”
“发展军工。斐迪南·福煦元帅,曾在上次战争后说过这不是和平,这是20年的停战,如此算起来,其实距离他的预言,也没有几年了。”
老将军叹息,“但人们已经厌倦战争了。上次大战每家每户都有伤亡,底层本就穷苦,房子,家禽,财产被炸的全没了。或痛失至亲,或家人致残,生活无尽艰难,政府也负债累累。”
“我们要赔偿,还被英美使绊子,战争是赢了,但是什么都没得到。”
老将军放下茶杯,“民众强烈反对扩军备战,渴望和平,被惊慌折磨怕了,听说你父亲便是那场战争的伤者之一,幼时都是靠母亲辛苦操持,生活也很艰难。”
艾薇看着手中那只惬意躺卧着的小猫,思绪不禁飘远。
是很贫苦,那时她与哥哥都很小,帮不上忙,还好有叔叔帮助,后面父亲身体渐渐好了,生活才没有那么喘不过气。
可是,慢慢的与德国差距越来越大,本身赢弱,却占有丰富资源,彼此还有历史恩怨,对方真的会放弃嘴边的肉么?
在身份实力极其不对等的情况下,到时候想发展还来得及么?
对方不会遏制么,兔子对老虎宣称,你不能吃我。你要是打我就得赔偿。这是我的地盘你不能过来。能被采纳么?
温里站起身,俯身在桌面上,单只手压住父亲的文件,“厌战不是我们厌恶,就能避免的,邻居发展军力,我们发展经济,邻舍忙于屯积枪炮,我们用心屯于粮食储备么?”
他望着父亲的眼睛,冷声说道,“很肯定的一点,德国现在的经济并不是环形,可持续的,他们就是在以贷养贷,经济泡沫迟早破碎,为了维持,也一定会发动战争来扩张。”
妥已斯先生用力闭上眼,剧烈地吸口气,“我不知道他们有威胁么?但是现在我们财政濒临崩溃,党派混乱,民众反战,经济危机一系列乱七八糟的问题。”
他颓然地靠后在椅子上,用力地喘息,“别说了,放心吧,我们有马奇诺防线呢,德国会被绕到比利时的。”
温里嗤笑,“是么?凡尔赛合约让他们强行付巨额赔款,拆分他们领土,意欲占走他们工业区,他们会放过我们?”
空气陷入了沉默。
“该死的美国,该死的英国。”妥已斯先生面色铁青,盛怒之下,猛然挥出一拳,重重地砸向桌面。
沉闷的响声中,整张桌子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仿佛也在为这突如其来的愤怒而颤抖。“他们倒是地理位置离得远,不断的让我们做牺牲品。”
妥已斯先生扯了扯领口,大口呼吸,平复了心情,他扶住额头,声音尽量平缓。
“我们刚和意大利签订条约,强化同盟。也准备和苏联,签订互助条约,还有捷克斯洛伐克等等呢。有很多盟友,德军被限制在陆军只能有10万人,情况没有那么糟糕的。”
温里垂眸笑着,“同盟?上次战争我们和美英不是同盟么?”
妥已斯先生握紧钢笔,“这次不一样,这么多国家,还能比不上德国一个么。”
温里冷淡望着他的眼睛,后退着,转身离开,拉开房门时,被父亲喊住。
“你怎么想的?如果你很担心可以去瑞士,瑞士中立国,只你名下的财产就足够你衣食无忧了。”
温里向身旁看去,目光落在书房里那幅挂着的画像上。
画像中,爷爷身着笔挺的军装,坚毅挺拔,透着军人特有的威严,奶奶温婉善良,与他端坐在正中间,
而他和妹妹一左一右,亲昵地围在爷爷奶奶身旁,脸上洋溢着纯真又灿烂的笑容。母亲与父亲则分别站在两边,眼神里满是温柔,嘴角也都带着幸福的笑意,
他垂下眼睑,声线清冽,“从我厌恶容答和道里希时就已经做好选择了。”
他拉开房门,走了出去,看见大厅艾薇正在和妹妹说话,他走过去,唤人来给两人倒杯红茶。
“妥已斯先生怎么想的呢?”艾薇问他。
温里摇头,“什么结果都没有,现实的情况就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了,那些既定的局面、形成已经的趋势。”
艾薇垂下眼睑,将军也是,她也是什么结果都没有得到,不过法国现在的情况的确是这样,党派混乱,经济危机,自顾不暇。
“我要退学了。”温里突然开口。
艾薇望向他,温里轻轻地笑着,不再像刚刚书房般冷淡阴鸷,“我去做飞行员了,我不喜欢政治,爷爷有各种各样的飞机,我以前便喜欢在天空盘旋,现在应该算是要实现了。”
“德国飞行技术处于领先的地位。”她语气笃定地说道,到时候他会有很多优秀的敌人,非常麻烦。
“是。”温里专注地看着她,他当然十分的希望,预想不会成功,他盼着局势不要朝着糟糕的方向发展,可现实又满心忧虑。
温里转了话题,“你呢,有什么打算么?”
艾薇也轻轻笑了笑,“继续所学的专业吧,以后情况不明,先按照原来武装自己吧,未来本就都充满了未知数,想再多也没太大用,活在当下吧。”
温里沉默了很久,“我可能要进行很长一段时间的封闭式管理,给我写信好么?我想我们两个应该都有一样的目标,一样的想法,可以交换情况。”
“好。“她点头,“祝你好运。”
“你也是。”温里淡笑着,他心里藏着一个很想问出口的问题,会记住我么?这几个字在舌尖打转了无数次,却始终没能说出来。
在她身边的人很多,而且以后他会怎样也不清楚,可能在她的记忆里逐渐被新认识的人掩盖,然后遗忘。
温里微低头,遮住了眼中那浓厚得快要溢出来的情绪。
“如果你遇到麻烦,可以来我屋子里,在柜子里有给你的礼物,箱子上写了你的名字,算是离别礼物吧,我和家人和仆人说了,直接拿走就行。”
温里静静地望着瓷砖地面,开口说道。
其实,他心里很清楚,依照她的性格,大概率是不会去拿的。
只是当初为了这份礼物,他着实费了很多心思。曾反反复复地思量了许久,纠结礼物究竟放在哪儿才最合适。
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放在柜子里。毕竟在这局势多变的时候,他家相对来说暂时应该还是安全的。
她微微一怔,“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