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恩的态度，彻底堵住了李世杰的嘴。他站在那里，气得干瞪眼，一个劲儿地点头：“行！好！你小子现在翅膀硬了，有能耐了。”
原本是想让儿子知难而退，让他灭了做蔬菜大棚的心，老老实实回津南读书，哪想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给他提了个醒。
看着李世杰低着脑袋，头也不回地出了蔬菜大棚，一老一少站在那里，相视无言。
因为李世杰提了醒，李承恩不敢懈怠，赶紧找人打了口井。
这井一百五十米深，因着地下水充足，就算是遇到旱天，只要把抽水机架好，一上午便能把这几亩地浇完，倒是没了旱天的后顾之忧。
老爷子这段时间跟着他东里跑，西里奔，一点儿都不得闲。就连李承恩都在纳闷，爷爷怎么好像好像焕发了第二春，比他有活力，还要积极？
李世杰依旧冷着个脸，待看到育出来的菜苗都种进地里，也没再说什么，不过最近倒是添了个新习惯——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地蹲在电视机前看天气预报。
时间转了十来天，茨河浦还没下雨，路边的杂草都因着缺水再也没了先前的生机勃勃，一个个蔫头耷脑。
蔬菜大棚地头的那条小河沟果如他爷爷预料的一般几近全干，只剩浅浅一层水挂在淤泥上。
李承恩前两天就用抽水机从刚打好的井里抽了水浇地，除了蔬菜大棚里的青菜，连带着他家其余地里的麦子也都给浇了。就因为这般，他家地里的麦苗长得都比旁边地里的好。
李承恩最近日日泡在蔬菜大棚里，观察着蔬菜的长势，注意着大棚里的温度，就连中午吃饭都是他爷爷给送来的。
下午时分，李万道不知从哪弄了捆干草拎着过来了。
“爷爷，你拎草干嘛？”李承恩很是不解。
蔬菜大棚上盖着的是草苫，厚厚一层，跟小被子一样，保温效果很好，他爷爷手里这捆，压根就用不着啊。
“抓泥狗子。”李万道拎着手里的稻草捆，往那全是淤泥的河沟边走。
“这天抓泥狗子？还用草抓？”李承恩还真没见识过这个。
他小时候倒是抓过，但那是夏天，这寒冬腊月，天冷得厉害，泥狗子钻得很深，若是赤脚下河，怕还没抓到泥狗子就先把脚都冻僵了。
“咋不能抓？爷爷小时候都这么抓的。”李万道拎着草就往河沟下。
“这还是跟你太爷学的。”李万道一边说，一边拿着草捆往淤泥里丢。
“那时候吃的东西不多，常年更是见不到个荤腥，冬日里难熬，还是你太爷有办法，遇见干了的河沟，总会带我抓点儿泥狗子回去打牙祭。”李万道眼神里带着几分得意和回忆。
“就像这样，半下午的天，温度还算高，就把稻草丢进淤泥里，待等到降温，泥狗子怕冷就会往里钻。”李万道从一旁抄出个木棍直接戳在那捆草上，然后把它往里摁了摁。
“行了，等太阳快落时把这草拿出来就成，到时候底下的泥狗子就会往这上面爬，等抓到了，晚上让你妈给咱添个菜。”李万道一边笑着一边从河沟下面爬了上来。
李承恩上前赶紧去扶着老人，生怕他脚下打滑。
他家老爷子，一把年纪了，还跟个小孩似的。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老爷子下河沟去把那捆稻草拿了出来，然后放在地头抖了抖，足足十几条泥狗子都从里面抖落出来。
李承恩在一旁笑了出来，禁不住赞叹道：“爷爷，你还真厉害啊！”
这么多泥狗子够一盘下酒菜的了。
“那是。”李万道也是满脸笑意。“这都是跟你太爷学的，那个时候年成不像如今的条件好，只能想法子找吃的填饱肚子，捉泥鳅，捞螺丝，抓金蝉……只要是个活物，就想能打个牙祭。”
那个年代真是苦中作乐，如今日子好了，他也老了，回想起自己幼时的美好光阴，竟然有些神往。
李承恩知道，在爷爷心中一直有个神一般的支柱。
那就是他太爷。
在爷爷口中，太爷是无所不能的，那是个勤劳朴实的农家汉子。
李承恩听他爷爷说过很多关于他太爷的事迹，不仅是庄家地里的一把好手，还会抓鱼，会编筐。那个年代各家各户都很穷，太爷却总能想到办法给家里弄点儿吃食。爷爷还说，当年挖茨淮新河的时候，他们村便是太爷第一个挺身而出的。
这些点点滴滴都渗透到了爷爷的回忆中，哪怕如今太爷已经不在，但是爷爷还是会时不时提到他，似乎太爷压根就没走，似乎在太爷的面前，爷爷无论多大都是个孩子。
“爷爷，你又在想太爷了。”
这话是陈述句，李承恩何尝看不出爷爷眼中的追忆呢？
“是啊，爷爷也想爸爸了。”李万道摸了摸孙子的头，眼中微微弥漫起了雾。
他把地上的泥鳅装好，然后坐在一旁的土坡上，眼睛望向了茨淮新河的方向，一双老眼已然婆娑。
李承恩也跟着一起坐了下来。
老人在伤感呢，然而却劝不了他，因为这是横跨几十年的思念。
“你太爷这个人啊，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人，无论谁家有难他都会帮一把，他老实厚道，肯吃苦敢拼搏不服输，是个货真价实的爷们儿！当年挖茨淮新河的时候，咱们村就是你太爷带的头，他就是想让大家伙儿能不再被这洪涝弄得背井离乡，能让大家伙儿都能在家抱着老婆孩子吃上口饱饭，十里八村的人谁见了他不得竖个大拇指啊。”
一提起来自己父亲，李万道就像打开了话匣子，赞美如同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仿佛用这世间所有美好的形容词去赞美他，都不为过。
“承恩，你知道为什么爷爷支持你回乡创业么？”李万道突然开口问。
李承恩其实心里也有些疑惑。他一直都知道家里人对他的期望，他的父母望子成龙，希望他在大城市安居乐业，他爷爷李万道更是期望他在外面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衣锦还乡。然而他道出回家创业的念头，最反对的不是爷爷，甚至爷爷还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他的人。
这段时间村里也有不少说闲话的，都被他爷爷堵了回去，更不用说如今老人一把年纪还非要每天跟他在地里奔波了。
现在的爷爷，几乎成了李承恩的主心骨。
难道这一切，仅仅是心疼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