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潇只是个庶出又不受宠的皇子,重州殿地处偏门,除了她住的主殿比较宽奢以外,其他的偏殿又窄又小,都是不适合皇子居住的。
漫长的修葺过程中,谢潇将重州殿的下人们和妾室水涟安置好,背上了一包袱的珍宝和银票,开始了四海为家的生活。
第一站来到八弟谢谦这里。
众位皇子公主之中,唯有八弟谢谦的昭华殿肯收留她,然而令谢潇没想到的是,谢谦这里比自己的重州殿还要鸡飞狗跳。
十四岁的谢谦乖巧的很,自从接下渊帝密旨之后就老老实实攻读课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春闱就要到了,若要放在民间,家里边有考生的无不清心静气、低声细语,唯恐打扰了未来的天子门生,连路过的苍蝇都不好意思嗡嗡。
然而谢谦的母妃颖妃娘娘也是个不靠谱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娘家的哥哥立了大功,渊帝曾许过恩旨,允许家中人来宫中探亲小住。于是,谢谦的舅母带着四个弟弟妹妹就来了。
谢潇很想替八弟问一句颖娘娘,这还是亲生的么。
谢谦坐在床边,耳中塞着棉花,灯下的翩翩少年唇角微动,似是在背书一丝不苟的样子,沉浸在书海之中没有发现有人到来。
她很想给自己一耳光,连八弟都这么努力刻苦,怪不得渊帝会骂自己是滩烂泥。
谢潇没有打扰,转身离去。
宫道上,谢潇孤绝的背影在宫灯下拉得老长,她捋了捋自己从小到大的关系网,皇城之中好像除了八弟那里,只与二哥谢晋关系好些。
谢潇第二站来到了宫门口。
守门的禁军侍卫拱手行礼:“敢问七皇子,此时出宫要去何处?”
包袱沉甸甸的,谢潇的手早已拎得酸痛,她将包袱甩过肩头又往上提了提,道:“我要去二皇子府串门。”
侍卫听得包袱里头的金银玉器发出清脆的响声,心中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深更半夜要出宫,还带着一包袱的贵重物件,七皇子莫非干了什么坏事,想要跑路?
谢潇不知侍卫的想法,问道:“还不放行?”
侍卫迅速给身旁人递了个眼色,低头道:“容七皇子稍作等待,小的们先向殿帅请示一下。”
谢潇满脸问号,她只不过是出个宫而已,还要劳动殿前司的殿帅点头批条子?
渊帝素来政务繁忙,重州殿着火的事情不知道还有没有传入陛下耳中,但若是请示了殿帅,那就等于渊帝也知道了。
谢潇一想起来自己可能被父皇训斥,就浑身发抖。
“罢了罢了,我不出宫了还不成么,瞧给你们吓的。”
身后的禁军侍卫也猛地松一口气。
这位正主自己不出宫了,正好。
省得他们还要去殿帅那里请示,到时候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走,他们这些职场的小虾米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谢潇拎着毕生攒下的家当,第三站来到了太后娘娘宫里。
“皇祖母~”
她攥着太后的手臂轻轻摇晃:“孙儿如今无家可归了,今晚就住您宫里,睡前给您洗脚按腿放松筋骨,可好?”
太后虽然头发花白,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哀家可还没老眼昏花,你自小就嫌你皇祖母这里无聊,虽然常来却不长待。今日若不是被逼上梁山,哪肯来侍奉哀家这个老婆子?”
谢潇面色一紧,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皇祖母,在您眼中孙儿就是那样的人吗?”
太后又伸出手指在谢潇光滑的额头猛地一戳:“那你说说,你是哪样的人?”
谢潇想了想,道:“孙儿温柔善良、帅气大方、言谈风趣、端庄持礼——”
“打住——”太后知道她说话素来不着边际,惯爱胡言乱语,捂上耳朵赶她走:“没地住就去找你父皇母后,宫中那么多闲置的殿宇打扫出来搬过去也是成的。再不济去找你太子兄长,东宫地方大得很,哀家老了,耳根子想要清净点。”
谢潇欲哭无泪,试着扯了个谎:“皇祖母,此事怎敢劳烦父皇母后,三哥那里也去过了,可东宫事忙人进人出的,孙儿早就被太子赶了出来。”
“你撒谎!”太后瞪眼:“上次让你贴身侍奉给你三哥换药,你的小脸就跟苦瓜似的,今日又怎会主动上门?你太子兄长那里,根本就没去过。”
谢潇为了让太后以为自己真的是走投无路,从而引发太后的怜悯之心收留,最后将提前从御膳房要来的一盒杏仁酥打开。
她亲手喂到太后唇边:“孙儿是真的去过了,这杏仁酥还是三哥方才亲手给您备下的,是他把孙儿赶来您这里住的。”
太后尝了口糕点,味道是还不错,但怜悯之心嘛……
太后连忙命令宫人道:
“来人,将七皇子给哀家轰出去!”
“整日如同市井无赖般没个正行,你就扯谎吧,哀家也不稀得管你。”
谢潇撇了撇唇,连皇祖母都要袖手旁观了,这天大地大,难道真的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吗?
从太后宫中出来,一阵寒冷的夜风刮过,带着刺骨的寒意从上到下灌了满襟,各个宫中的下人正在交替换着夜值。
暗影里两个太监边走边嘀咕:“都要打春了,夜里还这么冷!”
“快走!刷完最后一个恭桶刚好躺被窝,再美美睡上一觉,快哉。”
她抬头望着天,心中叹着,宫女太监们都有自己的被窝,她却没有。
谢潇觉得自己做皇子做到这步份上,‘失败’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走着走着,就来到了东宫门口。
她忽然记起午膳时分,谢珏曾嘱咐她过来换药。
实在没地去了,如若太子百般留她,那她就下这个台阶。
又抬头看了看天,还不到人定的时候,他应该没睡吧?
走到正殿门口轻轻一叩,谢潇换上一副谄媚讨好的笑脸推门而入。
内殿中温暖如春,谢珏亲手点燃一块迦南密香放入放入香薰炉中,仅穿着一身白色中衣的的他身姿挺拔,窄腰长腿,远观有种如磋如磨的君子气度。
“三哥。”
谢珏转过身来,看到了拎着全部身家的谢潇,轮廓清晰的下颌线在内室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既凌厉又迷人。
“这是往哪逃荒去?”谢珏发现她皙白的小脸上还布满了青黑色的烟灰,鬓发也杂乱得未来得及梳理。
“三哥,我无家可归了,你若是非要管我口饭吃,我也是可以的。”谢潇撅着唇,声音也有气无力的。
“开什么玩笑,孤何时说要收留你?”
“东宫不是慈善堂。”谢珏道:“你从前答应皇祖母伤好便可离开的,如今孤的伤也快好了,便不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