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潇脊背僵了一下,慌忙伏地叩首。
“请父皇恕罪。”
帝王眼眸仿若能洞察一切般,就在他为着谢潇有些学识而欣慰时,也发现了自己,乃至整个皇宫,都被这位七皇子那人畜无害的外表给骗了。
皇子之中,果然没有一个是酒囊饭袋。
“你是朕的儿子,即便捅破了天,朕也能保你周全,为何要隐瞒自己的锋芒,叫所有人都以为你是个不学无术的浪荡子?”
谢潇呼吸发颤,五内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该怎么回答?
她紧急梳理着这里头复杂的逻辑关系,此刻才是真正的被渊帝问的哑口无言。
察觉底下的人久久不应,帝王“啪”的一声拍响了桌角,“说,不许隐瞒!”
谢潇浑身跟着一颤,额头迅速触地,深吸了一口呼吸道:
“禀父皇,鸷鸟将击,卑飞敛翼。猛兽将搏,弭耳俯伏。圣人将动,必有愚色。”
“儿臣不想像五哥那样死得不明不白,这才宁愿要做个愚人,也要保全自己与母妃。”
提起了五皇子,帝王的思绪也陷入了往事,眼圈也逐渐发红起来。
“父皇,我是眼睁睁地看着五哥死的,当时我抬头时,却看到假山后头有一双眼睛在一直偷偷盯着我,五哥摔死之前,儿臣曾听见他惊恐的呼救,虽然后来查明是宫人们渎职所致,可儿臣也很怕,怕自己步了五哥的后尘。”
谢潇胳膊沉地发抖,对不起五哥,我其实是为了遮掩身份,不得已才拿你当挡箭牌的。
你可别来找我。
帝王心中倒也很明白:“你是怕皇后,还是怕谁?”
帝后虽然不像表面那般恩爱,但也不如世人想象那般仇恨,明皇后纵然去了宝音殿,可还是七皇子名义上的的嫡母。
她道:“儿臣不知道,只是儿臣自小长在深宫里,自然知道什么事情都不能看表面。”
御案后的帝王沉默许久,又说:“你的学问哪里来的?”
谢潇这才坦白道:“儿臣虽然知道憨傻的皇子能活得久一些,但读书才会有自保的真能力,是以儿臣自幼时起,在寝殿中就开始了挑灯自学。白日里不常去文华殿上课,只碰到有问题不懂的时候才去请教戚老师。”
渊帝道:“你给戚先生买了那么多好吃的,就是让他以为你行事不着边际,好放下戒备?”
谢潇道:“其实戚老师对儿臣很好,也就逃课时骂几句而已。”
帝王再度陷入深思,最后叮嘱她:
“你是朕的儿子,尽管拿出你皇子的做派,只要你不犯通敌叛国,杀人放火这等无法饶恕的罪行,朕永远都能护着你。”
谢潇心中微微动容,只得再次拜下:“儿臣谢父皇。”
“如此说来,你科考的成绩定也不是偶然了。你说说,想进哪个官署?”
“儿臣……”坦白说,谢潇来这里之前,也着实没想到自己能考头名,所以她也从没有考虑过踏入官场的事情。
“如今朝中空缺不算很多,除去要留给殿试三鼎甲的职位,也只剩下兵部职方司、太常寺奉礼郎、还有中书门下几处还有空缺,你可有感兴趣的?”
谢潇摇摇头:“父皇,儿臣只想成年之后远离京城做一方长史,为一方父母官,能为父皇分忧便足矣了。”
渊帝倒有些诧异,如今皇子之中人人都想着往权利旋涡中间跳,七皇子是众皇子中间第一个允许领朝职的人,本以为‘他’定会挑中书这等机密要职,殊不知,这个七皇子竟想要远离这个是非中心,选择明哲保身。
渊帝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小七,老八即将要走了,你若也要走,父皇身边可就没几个人了。”
“有太子兄长一人足矣。”谢潇仍然坚定道:“儿臣受父皇和天下人供养,如今即将成年,愿意代替父皇去亲近百姓,倾听民意,尽心尽力为百姓谋福祉,求父皇成全!”
“你可想清楚了?”帝王迟迟不肯答应:“官场也有官场的规律,你如今才十七岁,去做个地方官再想调回京,可就不容易了。”
就是要远离京城,远离皇宫,最好一辈子都不回来。
谢潇道:“儿臣心意已决!”
虽然渊帝自小对七皇子身上投注的关注没有四皇子多,但这个儿子毅然决定退出京城这个人人追逐的名利场时,渊帝还是有些不舍。
“朕明日问问吏部,地方官上有哪些官员即将致仕,安排一个清闲的差事给你。任职的地方不准离朕太远,你想飞出京城去潇洒快活,没门!”
谢潇心中猛地一喜:“儿臣谢父皇!”
……
谢砀被渊帝的随身侍卫扭送回岚妃的寝殿之后,随着门“哐”地一声重重关上,他整个人因为狂怒,也彻彻底底陷入癫狂。
不一会儿,殿中能用的上好茶具、博古架上的文玩珍宝被统统摔碎,红木桌椅翻的翻,砸的砸,岚妃闻讯赶过来时,殿中已是一片狼藉。
岚妃也听说了七皇子谢潇逆袭成为皇子科考头名的事,但看到这个节骨眼上,自己的儿子还在生气发怒打砸时,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我的好儿子,先前叫你去温书,你总说时间来得及,日日与那几个侍妾厮混,如今叫萱妃养的那个七皇子跳到你头上,后悔又有什么用?来日七皇子授了朝职,岂不是快赶上太子的待遇了?你还在这里生气发飙有什么用?不应该多想想办法?”
谢砀一脚踢开腿边的圆凳,也是怒不可遏:“我能想什么办法?那谢潇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整日装着一副憨傻的样子将我们都糊弄了,就连父皇都称其学业有成,这般心思深沉之人,为何我们从前都没有发觉?”
岚妃对谢潇真实的面目也十分意外,但事已成定局,生气也于事无补。
“你才有十七岁,一切重新来也来得及,你便好好听你父皇的话,他叫你认真读书你便认真读书,皇后母子如今不也在宝音殿待着呢,你父皇还年轻,咱们都熬得起。”
谢砀却垂头丧气:“母妃,已经来不及了。”
“太子办事妥帖,父皇和朝臣都很满意,他还即将同翰林院的刘学士一家联姻,更是如虎添翼。四皇子有明皇后一家支持,三个月结束之后定也是恩宠如旧。七皇子即将授予朝职,在京城更会有自己的势力。八皇子即将被送进轻松书院读书,等他学成归来时,父皇也是许了重诺的!”
“只有我,孤苦伶仃的一个人,高不成低不就,无可依仗!”
岚妃心疼道:“皇儿莫丧气,你还有母妃!一切都还不晚。咱们上次不就把皇后和四皇子成功送进了宝音殿,皇后被你父皇重重苛责一顿,中宫皇后也颜面尽失。中宫皇后重新复出的那一天,她定然不能容忍太子一步步做大,这后宫定然会再次陷入风波,你再坚持坚持,只要静下心来静静等待时机便可。”
提起了中宫皇后被罚进宝音殿一事,谢砀丧气的神情倒是稍显一丝疑惑:
“母妃,考试前听说太后宫里膳房的丫头死了两个,可是你做的手脚?”
岚妃神色一变:“我没有,自从明皇后被锁入宝音殿之后,咱们的人就收手了,我们已经成功了,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为何还要再去杀那两个丫鬟?”
这也是谢砀想不通的地方。
明皇后被斥责,太后病重初愈之时,他曾听说七皇子对饮食起了疑心,遂一直关注着太后宫里的动向。可后来只听说太后宫里溺死了两个丫鬟就再没别的消息了,就连谢潇追查之事也没有了下文。
莫非,这深宫里,还有人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