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
内阁所在地。
朱高煦破天荒地驾临此地。
一众学士翰林想要行礼,却被他挥了挥手阻止了。
此刻太子朱瞻壑正与太子太师李裪商议政务,似乎两个人还产生了矛盾,所以声音有点大,以致于完全没有察觉到,身旁还多出了一人。
朱高煦定睛一看,只见那奏章上面写着,苏松府发大水,百姓遭了水灾,请求减免今年赋税。
要知道,在大明朝以前,吴淞江下游为感潮河段,海潮反溯,使得上海一带年年洪水泛滥,一旦发大水,就会灾及松江、苏州、嘉兴等六府。
而朝廷以往的应对措施,就是该赈灾的赈灾,该减免的减免,反正给予了这些府州府极大的善意。
太子朱瞻壑之所以与太子太师李裪发生矛盾,就是因为二人对此事的处理办法不一样。
李裪毕竟是做了多年的朝鲜大王,并且一向奉行爱民如子的准则,一听说百姓受了水患,正饥寒交迫嗷嗷待哺,那作为帝王之君,肯定得立刻安排赈灾济民,该拨款的拨款,该减免的减免,主打的就是一个仁心。
可太子朱瞻壑却持反对意见,他怀疑这苏松府的水患根本就没有那么严重,因此他主张先行派遣钦差过去视察,粮草暂且不动,等钦差确认过灾情情况之后,再调动临近州府的储备粮食前去赈灾。
矛盾,也就此产生了。
李裪对朱瞻壑的做法嗤之以鼻。
毕竟救灾如救火,等朝廷钦差赶去苏松灾区后,再将消息传回朝廷,朝廷又这才下达命令救灾,这其中不知道会导致多少灾民白白丧命!
是以李裪坚决反对,可朱瞻壑却据理力争,二人生生上演了一出师徒争辩的戏码。
朱高煦静静地看了良久,眼瞅着他们二人谁都说服不了谁,皇帝陛下这才开了口。
“来人,让顾佐调查一下苏松府灾情的具体情况,尽快给朕一个答复!”
听到这话,李裪和朱瞻壑这才如梦方醒,急忙想要跪地行礼,却是被朱高煦给拦住了。
“行了行了,不用多礼。”
“朕本来就是静极思动,所以过来看看太子。”
“倒是没有想到,还正好撞见了,你们师徒二人还有急赤白脸的时候,哈哈哈!”
此话一出,李裪顿时脸色大变,径直跪倒在地上。
“陛下恕罪,是臣无礼了!”
见此情形,朱瞻壑也没有闲着,同样跪倒在地上,为他的恩师求情。
“父皇明鉴,李师只是因为对我大明具体情况还不了解,所以才会与儿臣争辩。”
听见朱瞻壑为自己求情,李裪脸上也闪过了一抹欣慰之色。
这位大明太子,确实是仁君的料子啊!
“行了,都起来吧!”
朱高煦笑呵呵地开了口,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面。
朱瞻壑先行起身上前,然后把李裪给搀扶了起来。
“李爱卿,你的做法没错,但并不适合大明。”
“在朝鲜这样做,确实没什么问题,因为朝鲜地寡人稀,远远比不上大明。”
“所以,这一点李爱卿务必要注意。”
李裪躬身领命,可心中还是很纳闷。
他确实不赞同朱瞻壑的做法,所以忍不住开了口。
“可是陛下,如此一来,只怕有不少灾民饥民会白白饿死啊!”
“朕知道,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朱高煦叹了口气,语气变得有些沉重。
“朕听说朝鲜国内,有那些什么世家大族,对吧?”
李裪闻言点了点头,朝鲜原身是高丽,而高丽又一直奉行中原文化,尤其是李唐前宋一套,还发展出了属于自己的儒家文化,现在朝鲜国内就有很多士大夫。
比如李裪的岳父沈温,就出身开国世族,李裪能够成为王世子,沈温可是在背后出了不少力气。
因为这沈温本就出身不凡,又位高权重,喜好广接士人,所以成了朝鲜士大夫的士林领袖。
最后结果就是,引起了李裪父亲、朝鲜太宗李芳远的忌惮,将沈温等人一网打尽,铺平了李裪上位亲政的道路。
“世家大族,那都是中原王朝玩剩下的,自朱温篡唐杀了个血流成河后,这世间便再无世家大族,只是到了前宋时期,因为赵宋那些帝王的愚蠢,重文轻武到了极致,导致前宋王朝文武失衡,就养出了一个个士绅士大夫!”
朱高煦轻笑道:“蒙元入主中原的时候,这些个士绅士大夫日子过得也很滋润,因为那群蒙元蛮夷需要他们这帮读书人替他们愚弄百姓,替他们稳固统治,所以他们甘愿给蒙元蛮夷当狗!”
“到了我大明朝,这些狗东西还想要故技重施,却被我大明太祖高皇帝给杀到胆寒,所以这才老实了不少,可谁能够想到冒出来了一个建文皇帝,对这些文人士大夫言听计从,足以比肩前宋那些帝王,跟着这些文人士大夫打造了一个所谓的建文新政,一个独属于文人士大夫的黄金时代!”
“先帝这个人嘛,还是比较要脸的,他即位之初为了稳固统治,不得不重用这些文人士大夫,这之后先帝又一直忙着北伐,想要肃清漠北草原,给后世子孙打出一个万世太平,也就没有腾出手来收拾这些狗东西。”
“但是朕不一样啊,朕就是喜欢收拾这些满身傲气的读书人,让他们知道知道,这大明江山的主人,到底是谁,这大明社稷又到底姓什么!”
朱瞻壑听得若有所思,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但李裪却听得满脸茫然,不太明白皇帝陛下的意思。
这苏松府水灾一事,跟文人士大夫有什么关系?
“李爱卿,你初来大明不久,可能并不了解。”
“大明王朝最大的敌人,正是这些地方士绅和朝堂缙绅!”
“这其中,尤其是以江南士绅为最!”
基于对李裪的看重,朱高煦耐心解释道。
“就比如眼下这苏松府水灾,你看看这奏章上面,写得多严重啊,好像整个苏松府百姓都要死绝了一样!”
“可事实内情,当真是如此吗?”
“陛下的意思是……”李裪试探性地追问道,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
“水灾确实是有的,但具体情况,可能远没有这么严重。”
朱高煦冷笑道:“这些家伙,试图借用水灾一事,让朝廷减免苏松赋税,所以朕才会让都察院的左都御史顾佐接手此事!”
“都察院的风气,现在还是蛮不错的,至少这些御史明白什么钱该要什么钱不能伸手!”
“但是有些人却看不明白,想要借助天灾人祸在里面做文章谋利,那他们就可以去死了!”
“这一次,壑儿的方案才是最好的,李爱卿你明白了吗?”
李裪心悦诚服地躬身道:“陛下英明,是臣孟浪了。”
“好了,此事就这么定了,让都察院那边去查,至于救灾也交给顾佐去办吧!”
朱高煦拍了拍屁股,就准备走人,却被太子朱瞻壑给拦下了。
“父皇,您这不是好了吗?为何还不上朝理政?”
“好了?”朱高煦摇头道:“哪里好了?这是回光返照,朕这就回宫躺着去!”
朱瞻壑:“???”
我真像个大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