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场。
会试第三日。
大部分的考生,都已经完成了前面四道程朱试题。
但面对后面三道公羊试题,他们却是头疼无比。
毕竟一众举人考生先前学的都是程朱,精心准备的也是程朱经义,何人会在公羊上面花费心思?
当然,也有不少如于谦这等才华横溢的举子,短暂错愕后便开始破题答题。
虽然这公羊试题的出现,出乎他们的意料,但好在这三道公羊试题并不算难,乃是公羊学派的三大核心思想主张。
比如“六合同风,九州共贯”这道题目,考的就是儒家公羊的大一统理论,只要围绕着“尊王攘夷”这核心思想来写,就没有什么大问题。
陈循同样如此,背负着巨大压力的他,只能屈从于现实,舍弃心中的愤懑不甘,转换思想破题承题,做出一篇篇锦绣文章。
此次参加会试的考生,不乏有陈循、于谦等青年才俊,才学底蕴摆在那里,注定他们能够脱颖而出。
时间逐渐流逝,很快夜幕降临。
今夜一过,明日会试第一场便会结束,大兵们会搜走试题答卷,考官们也会紧锣密鼓地批阅考生的经义答卷。
但是直到现在,还有不少考生士子,望着那三道公羊试题怔怔出神。
公羊?
考你娘!
老子学了一辈子的程朱,你现在考公羊?
你这不是要人老命吗?
一部分学子唉声叹气,一部分考生却是好整以暇。
同样是三道公羊试题动都没动,他们却是丝毫不急,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
很快到了酉时,王三等蜡烛小吏开始上工,挎着篮子游走于会试考场,给那些蜡烛用完的考生继烛。
王三提着篮子,走到了一名考生面前,手中蜡烛在他面前晃了晃,似乎在问他需不需要续上蜡烛。
这是会试的最后一个夜晚,不少学子考生尚未做完题目,都会熬夜苦战,奋笔疾书。
所以这蜡烛的需求量,也是最大的时候。
那名考生瞧了一眼王三,随后用余光瞥了左右的大兵一眼,确认没人注意自己后,伸出左手默默地做出了一个隐患手势。
一见到这个手势,王三顿时心头一震,清楚此人是舞弊的考生。
这手势是大人们提前安排好的隐晦信号,巡视考场时只要见到考生做出这个手势,就要送上特质的蜡烛。
只是,现在这蜡烛,早已换了一批!
回想起凶神恶煞的锦衣卫,还在自己家中“照顾”自己那可怜老母,王三就暗自叹了口气,先是取出了三根锦衣卫给自己的蜡烛,依次放在了案桌上,随后又取出了两根正常的蜡烛,放在了此子的案桌上面。
这三根特质蜡烛,与那两根普通蜡烛,中间有意无意地隔了一段距离。
那名学子一看,瞬间就明白了过来,并且记住了三根蜡烛的放置顺序。
不过他却是先拿起了一根普通蜡烛,将其点燃后,又坐在石榻上恢复了原状,仿佛在聚精会神的思考着试题。
如此这般,此子一直呆坐在书案前,并无任何异样的举动。
子时过后,夜幕低沉。
大部分的举子考生,都已经蜷缩在自己号舍内的石榻上入睡,身上盖着自己携带的软被。
号舍两侧的大兵有的也开始瞌睡,不停地打着哈欠,甚至某些偏僻地方的大兵,已经靠在墙壁上打起了盹儿。
这是第一场经义考试的最后一个夜晚,监试官与巡考官大都放松了警惕,子夜过后便再也没有见到他们巡视考场的身影。
一众考官更是早早地安心入睡,毕竟明日他们要批阅五千多名举子的答卷,必须得养好精神,鼓足干劲……
除了幕后参与者,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一场大明自开国以来最大的科举舞弊案,正在悄然发生!
只见先前那么学子机械地转动了一下脑袋,确认没有任何问题后,他终于拿起了王三放下的第一根特质蜡烛。
啪的一声,蜡烛应声而断。
考生双手放在案桌下面,取出了藏在蜡烛中的卷纸,随后他便开始了奋笔疾书!
眼下是最佳的机会,而且这卷纸内容还会消散,所以他根本来不及思考,直接原原本本地将卷纸上的内容,全部工整地抄写在了答卷上面!
抄完了第一道公羊试题,这考生又毫不迟疑地掰断了第二根蜡烛,如法炮制。
时间有限,不容懈怠!
很快三道公羊试题答题完毕,这名考生累出了一身大汗,随后又马不停蹄地将纸条与断烛放在盛放蜡烛的瓷碗中烧毁,将所有罪证全部销毁。
眼睁睁地看着断烛融化,随后凝结成一大团蜡块,这考生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结束了。
进士必中!
想着,考生有些疲倦地将试题答卷收拾整齐,用砚台压好,随后瘫软在石榻上,沉沉睡了过去。
明日一早,自有考官前来收走答卷,他再也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了。
这一夜,除了少部分因公羊试题伤透脑筋的举子考生外,其他人都睡了一个美美的好觉。
一夜无事。
翌日清晨。
一众考官与主事干事们开始行动了起来。
试题答卷全部收好后,众人也开始了忙碌了起来,弥封的弥封,誊录的誊录,校对的校对……
郭迪等考官施施然地坐在位置上,开始等待着阅卷。
他们心里充满了期待,充满了狂喜,充满了激动!
昨夜无事发生,证明大计成了!
此次科举舞弊大案爆发,监国汉王爷即便不死,也要脱层皮!
很快批阅工作开始,一份份经过干事主事誊录的答卷,送到了一众考官手中。
郭迪等人收敛思绪,一个个装得聚精会神,仿佛正在认真批阅考生答卷一样。
实则他们正在等待一出好戏,等待那上百份一模一样的答卷出现!
“咦?这答卷……”
一名同考官突然发声,脸上浮现出了疑惑之色。
曾棨见状有些不悦,低声提醒道:“无论好坏,先行批阅,传递给他人,不得大声喧哗!”
然而这名同考官却突然起身,看向了身旁同僚手中正在批阅的答卷,满脸错愕惊容。
“这……这怎么回事?怎会如此相似?”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郭迪瞬间大喜,立马起身来到身前,接过两张答卷一看,正准备高喊舞弊。
然而当他看清答卷内容时,却同样露出了疑惑之色。
这……这什么情况?
这不是他撰写的公羊答卷啊!
然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另外七名同考官已经开始了叫嚣。
“舞弊!这是舞弊!”
“丑闻!惊天丑闻!”
“这不能说毫不相干,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曾棨惊了,沈粲慌了,所有考官全都围拢过来,看着那两张一模一样的答卷,惊得头皮发麻!
舞弊!
这绝对是舞弊!
郭迪还在疑惑,为何这答卷内容变了,他的同党却已经开始行动,有的高喊丑闻舞弊,有的则寻找“雷同”的答卷。
整个阅卷现场一阵鸡飞狗跳,所有人都慌了手脚。
曾棨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两份一模一样的答卷,想要看出些许端倪。
然而当他注意到一个细节时,却是瞬间面无血色,吓得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这……这不是……舞弊!”
郭迪同党闻言顿时大怒,幸灾乐祸地开始嘲讽。
“曾大人,铁证如山,还容你狡辩?”
“开什么玩笑?会试考场出现一模一样的文章,这不是舞弊是什么?”
“曾大人莫要自误,查清事情原委才是紧要之事!”
面对这些人的嘲讽挤兑,曾棨指着答卷一处怒喝道:“吓了你们的狗眼,认真看看这八个字是什么!”
沈粲等人顺着他手指看去,下一刻全都吓得面无血色,惨白如纸。
“这哪是舞弊!这分明就是谋逆啊!”
那八个字,对齐得整齐划一,从右往左看没有丝毫问题,但从上而下看,赫然正是大逆不道的反贼之言!
“称——兵——构——乱——”
“式——君——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