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住他的人哗一下伸出手,在“光”旋绕至面前的当时霍一把将那“光”的尾巴抓在掌心。
动作停止瞬时,眼前出现的是一只色度莹白的秀气的女儿手,手作抓握状,抓握的不是什么闪动的光,竟是一把两刃锋锐的剑!
那剑长约三尺,剑身中间是玄黑色,开刃两面至剑尖则是雪银色,正是南执令送给离的双剑之一。
若他记得没错,此剑玄黑的剑身中间还刻了繁复的花纹,只是这昏暗夜里显不出来。
且说这持剑人与剑本身似乎已经形成了人剑合一的默契。
一套动作下来,不过两个眨眼,干脆利索,从容不迫。
气势里带着几分仇恨的狠戾意味。
危急时刻有人相助,苏诫不禁松了一口气。
呼吸里钻进几缕清幽淡雅的药香,他陡然心头悸动。
欲笑欲哭。
她没事!
她来了!
他找到她了!
……
苏诫甚至都没抬眼去看对面那个被“光”掠过便屹立不动,眨眼直直倒下去的黑影是伤是死,一把就握住挨近的她的手。
她的手微凉,肤质细腻,纤秀精致,如冷玉雕琢的用来把玩的收藏品。
“公子没事吧?我扶你到一旁歇着。”云渡说着,搀着病歪歪又瘸了的他转移至一旁的大树下,小心扶他坐下。
“您在此好好的,别乱动,我去对付那些人。”
“当心。如果可以,帮我撑两刻钟时间。”
云渡看着他被利刃划得破破烂烂的幂帘,破烂成丝缕状的幂帘下,是一张不甚清晰但感觉挺好看的面容。
她淡淡笑了笑。
很欣慰。
将始终抓住自己的手翻转过来,她握住他宽宽的手背,牵引着,把他掌心贴于自己脸上。
蹭了两蹭,忽而,她在他掌心深深吻下:“好。”
她的唇瓣软软的,像是糯米糍捏成,带着湿湿的温气,似将一团雨云塞进了他手里。
苏诫猛然心尖一颤,云渡已放开他,提剑朝叱咤杀来的黑袍士疾步迎了上去。
叮叮当当……
声声金鸣在林子里荡开之际,苏诫感觉那是他心跳的频次。
她吻了他掌心……
她是有多心怡宿屿啊!
快一年没见,重逢后即使还没听他说上一句话,没听他把为什么不回她信的事解释,她就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
她都不猜疑他,不怨恨他的吗?!
她多记仇一个人啊!
表面淡看世事,言语也从不故意中伤他人,可心里却替她把所受一切伤害都牢牢记着呢。
感受着自己渐渐舒缓的骨肉血骸,苏诫忽然担心接下来的事件发展。
车到山前必撞头。
自种的苦果自个儿尝。
他已经躲不了了。
且他也不想再躲。
……
却说云渡提剑迎上十来个携风裹雾的黑袍士,乒乒乓乓在林子就打开了。
方才,她在红叶林中心的一片湖泊前等公子,老远就听见树林另一边传出类似大鸟坠落的扑扇声。
仔细一听,又好长一会儿没有动静。
直到一声刺耳的短兵相接的金鸣声远远荡至耳边,她才意识到树林深处有人在打架。
刚好她约了宿屿,一思二想的,猜测可能是他遇上了麻烦。
来不及多想,她提了剑急忙就去一探究竟。
循声赶到战斗范围时,刚好就遇上了身穿青衣,幂篱掩面的人被敌人逼得步步退缩。
她心脏陡然悬起,急急拔剑向不知什么人的黑影旋出,在公子败退之际扶住了他,不让他在她出现之后吃一点点苦头。
看见他被高手追杀,她心里猜测的,以为他是为了躲她才避而不见,也不回信的那些事瞬间自己消散了。
盖过那些猜想的新的揣度是:
他竟然遇上了被人追杀的大麻烦。
所以,他不见她,不回她的信,也许久没有出现在众人视野的原因不是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他本身就有麻烦,可能连她的信都没有看到。
但是,他却在看到她的信,发现了她信中的不对劲之后,第一时间就赶来找她。
她藏在暗处,看见了他疲惫的形容;看见他进城后第一时间跑进了“见山水”;看见了他在街上恍恍惚惚的行止……
当时,她并不知道他有什么麻烦,还故意拖延与他见面的时间,看他对她有多在意。
认真观察了他三来天,看见他像个失去一切的精神错乱的疯子在人群里乱撞,她终于不忍心,于是给他留了密信,约他会面。
为了给这场久别后的重逢添加一些美妙的氛围,她特地将见面地选在这片如火艳丽的红叶林。
她要和他在这片远隔喧嚣,不会被外界事物干扰的,静谧的可以听见彼此心跳声的秘境中与他进行深度交流。
将彼此的一生做个明确的安排。
他终于是来赴约了。
虽然他的到来与她想象的情景不太一样,她还是很激动。
她想念了他那么多个日夜,为了让他兑现坦诚相对的承诺,她违背意愿做了那么多事,他们之间该有个定论了。
当然,这也不是说去跟苏诫是件多糟心的事,相反的,她觉得那一趟经历是这池家出事以来最独特的境遇。
事情无关喜乐,无关对以后生活的向往,甚至是晦暗的。
然而,在这件事情中,他看到了曾经痴迷得无可自拔的那个人完整的一面。
知道了他原来不止是她看见的那个样子,他不是像神祗一样的飘在云端,他也有普通人才有的一切烟尘气息,且比他人还浓。
尤其是当万人唾弃、厌嫌的奸佞的时候,遭遇更比普通人不堪。
说是路上一坨狗屎都不为过。
而这坨“狗屎”他又不是人们看见的样子,他是一颗想要照亮苍莽天地的明珠。
所有人都不知其所作所为的时候,他却毫无保留地向她展示了他里里外外的面貌,诉说他的最最隐秘的心声。
说起苏诫,云渡真不知他是自己的幸,还是不幸。
说幸吧,他在她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替她做了人生极重要的选择,用最残忍的方式伤害了她,让她之后的几年都生活在失亲又失爱的,无尽的痛苦中。
说不幸吧,他过去的二十多年,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和爱都灌注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就连“杀”她,都是带着爱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