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卧了个大夜班
三更天,柴善嘉翘着一对不怎么对称的双丫髻,绝望的拎着长嘴铜油壶,站在离开棺材七八步远的地方。
这是她离太公最近的一次。
马家用工缺口就还挺大。
她刚鬼鬼祟祟的混进来,带着一丝生疏一丝尴尬,迎面就被塞了只大油壶,叫她管着灵堂前的蜡烛油灯,一晚上不能熄灭?
就这,还是个大夜班。
这么冒昧呢?
认识脸么就往灵堂跟前拉,不怕她点着帘子把太公一起bbq了?
那时的她还不知道,更不严谨的还在后头……
柴善嘉预备着混进来,是浅浅捋过思路的。
现在,不管庆祝生还是庆祝死,这一场热闹总归是跟汛期有关。
那到底是仪式有关还是参与仪式的宾客有关,是过程有关还是结局有关,得筛一筛吧?
她打了个哈欠,将油壶放下,还甩了甩酸麻的胳膊。
因着子夜前后总还有些面目模糊不知出自几房,既不冒尖又不好走的孝子贤孙在此消磨着守灵,柴善嘉一个看灯的也没法懈怠。
这会儿终于都找着了这样那样的借口走完了,她才能放下了壶。
所以说,卧底也不是好卧的。
她甩完了手,眼梢一转,盯上了供桌上满当当的鲜果。
也不是饿。
只是出南都上贼船以后,许久未见这么饱满发乌的杨梅。汁水溢在碟子底里,紫红紫红,照见灯影,清亮亮的。
“……太公他有牙没有?”
柴善嘉寻思着,人都走了,还要捂着腮帮子上奈何桥,多不优雅?
要不替公品尝一哈?
她尾指搭上供桌边,正蜷曲着往杨梅挺进……
灯芯突然爆了一下!
许是做贼心虚,她第一时间抽回了手站直。
谁料目光流转,却见张简提着个灯,像月下游仙似的远远飘来了。
这科举出身、雁塔题名的文官老爷,尤其是三元及第,策论华章动天下的,多少有一点子情意结在身上。
就好比面前这张简,大半夜的穿身白色大袖麻袍,披头散发,提着盏孤伶伶的竹丝灯飘来荡去,踮着脚跟跑老丈人灵堂前来。
多少有点太不羁,跟嗑多了五石散似的……
而且,哪怕没个外人,不扎个鬏,也有点随意了吧?
还是说……他其实对盒子里的公有意见???
柴善嘉乱七八糟的想着,人也不及再提起油壶,索性拿脚暗戳戳去踢,将油壶往供桌下藏。
这一连串动静下,张简也终于迈过门槛,来到了堂内。
也是在这时,柴善嘉才发现,他并不是独自一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个步幅不大,连滚带爬的小厮。
这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了灵堂。
张简目色平平,三炷清香在他指间袅袅,霎时模糊了神情。
小厮则捧着账册追一路,到老太公跟前才总算寻机开口:“还,还是西府五房那边,支用了八十贯,说是应酬往来……”
“拿去后头给夫人过目。”张简丝毫未停顿,顷刻就给出了处置。
“可是夫人她……”小厮倒有些迟疑似的。
“无碍的。”
插稳了香,张简回过身道:“夫人幼承庭训,才具与学识皆不亚于男子,这点子小事,拿了去恰好分分神,不至沉湎悲痛,再哭坏了眼睛。”
这话按说也在理,但小厮莫名固执,并不肯走。
张简竟也不怪,反而又道:“以往是夫人身子羸弱,我代为操持应酬多些。但张府使得,马府却不可。岳父才去,总不好叫他老人家在底下不能安息吧?还得夫人拿主意,我听夫人的便是……”
这话说的……
意思是马太公过世,张简夫人当家做主了?
这不单昔日如花状元郎,还是个中年暖男……平权版?
柴善嘉边听边思索,人一放松,竟顺势倚上了供桌,一派吃瓜的状态。
也幸好太公的供桌用料不错,下盘十分稳当……
灵堂内有片刻安静。
突然,油壶被碰到,“哐”的一声,引得张简侧目望过来……
柴善嘉:“!”
柴善嘉后知后觉的站直了,眼睛都不知该往哪儿看。
人在感到局促的时候,就会很忙。
她一会儿扯扯不太合身的工服下摆,一会儿又单手后背试图去够油壶。
正尴尬着,却听张简温声吩咐道:“去,换个婆子来值夜。”
小厮“啊”了一声,不明所以。
张简又道:“这还是个孩子呢,如此生熬着要伤了根基的。家里老太太常年吃斋念佛,怕也不忍见。就叫她把账册送去后头交给夫人,之后下去歇息去吧。”
“是。”
……
……
所以说,更不严谨的在后头……
马家的账本子,虽说只是丧礼上应酬往来的一点子礼宾账,并不十分要紧。
但它到底是怎么莫名其妙的奔着个刚混进来没两个时辰的生脸丫头来的呢?就水灵灵的交给了柴善嘉?
这是个问题。
柴善嘉捧着黑漆托盘,一脸凝重。
廊下的灯笼将她脸颊上细细的茸毛晕成了淡金色,而托盘内除账册外,还有一方田黄石小纽,瞧着似是内府印信。
柴善嘉退出灵堂前,忍不住拿眼睛余光去瞥张简主仆。
那人依旧负手立在灵前,脊背挺得笔直,不知在想什么。
而他身后,小厮像是完全陷入了主人的影子里,看着看着就不见了……
马家的后院和惯常的世家大户一样,这个点,二门早该落了锁。
柴善嘉也不着急,就一路随随便便的逛荡过去。
离谱的是,她一不知张夫人现居哪个院落,房门朝哪个方向开。二不明这位张夫人多高多胖芳龄几何、脾气上佳否。
简直就知道个性别,知道姓马嫁了张,她就拎着托盘上了。
在满府挂白,念诵声飘飘忽忽的后半夜,纯靠心理素质顶着。跟个夜游神似的。
但是吧,这马家内宅不看就算了,细看之下,竟越发叫人犯嘀咕……
不是说前朝司马氏,藕园马?传承少说得以百年计?
可这园子富则富矣,底蕴却全谈不上。
就似河泥掺金粉,塑得再细,也是一滩,不是一尊……
“……哎,咱这府上也不知冲撞了啥,一个二个的,身子骨都这样脆。”
“可不是!大爷虽说禀赋弱些,前些年也没到要命的地步哇?”